前景美好 后继乏人 秦派内画枝繁叶茂还需多久
张铁山创作内画鼻烟壶作品《青铜器系列》
张铁山代表作《青花瓷系列》
鼻烟作为贡品被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带入中国，意外造就了鼻烟壶内画艺术在国内的蓬勃发展，至今已是国家非遗项目。如今，当不少传统技艺流派缩减、无人传承时，内画艺术却在三秦大地诞生了第五大流派——秦派，其开创者、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铁山给学生们发补助免费传艺，却依然留不住人……
■文/记者 陈黎 实习生 熊莹 图/ 记者 杨力
鼻烟壶内画艺术，被誉为鬼斧神工的技艺。清代兴盛、百年传承，五大流派脉络清晰。从京派起源开枝散叶，再创冀、鲁、粤、秦四派，秦派最年轻。1979年，16岁的张铁山拜冀派内画大师王习三为师。少年学艺、青年奔波、中年开创新流派，如今已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张铁山，创立秦派内画二十多年，打造了一个免费教、发补助、作品全收，可谓前程无忧的成熟传承平台，可依然面临学生不多的局面。秦派内画想要枝繁叶茂，该如何破解这道难题？
自创秦派内画不忘初心
“我在西安上的小学，从小喜欢绘画。”1974年，小学毕业的张铁山离开西安回到河北父母身边上学。因为父亲热爱书法艺术，喜欢鼻烟壶内画，又和师傅相识，1979年，16岁的张铁山进了衡水市特艺厂，拜在了冀派内画创始人王习三的门下。那是个工艺美术创外汇的年代，“全都销往国外了，我们就负责画，供不应求。”
“年轻学艺的时候，底气不足却还是埋了一个愿望，有朝一日创一个新流派。”张铁山艰辛学艺10年，在同辈中已有名气。似乎是宿命，1988年张铁山毅然回到西安。“当年特别倔强，拒绝帮助，就想靠自己站起来。”心存志向可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他在当时西安唯一的涉外宾馆——西安宾馆的涉外商店内寻得一隅，销售鼻烟壶内画给住在这里的外国游客。
“当时就是个体户。我在对面租了一个房子，是个黑屋子，住了好几年。”张铁山盘算的是，晚上游客游玩回来购买，这样白天可以潜心内画。内画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预想。“我一晚上最多卖十几个，画多少卖多少。”多年来，他开创门派的心思一直未变，继续对四大流派进行全面研究，最终将视野放在了三秦大地的历史文化底蕴上。
生存和志向兼顾的情况下，张铁山回西安的当年，秦派内画就诞生了。“年轻的时候我就知道，绝对不能只为挣钱做事。”张铁山的各种历练让秦派内画风格更加突出，他开始被邀请参加省内外展会，国内外专业奖项的评比，屡获殊荣。2002年，陕西铁山内画研究院成立，在创作中吸收了周秦汉唐的艺术元素形成“雍容典雅”的艺术风格，给内画界吹来了清新之风。“每到国外展览，老外总认为瓷器最能代表中国，China就是瓷器的意思。可我认为青铜器更能代表中国。”张铁山说，商周就有的青铜器，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工艺美术之父”。后来的陶器、瓷器和其他器具无论从花纹、图案到造型都在从青铜器中吸取养分。这个系列颇费周折，每画一幅都要到博物馆观摩多次实物，才有了眼下如照片般写实却又有艺术神韵的内画作品。青铜器也是三秦大地专属的历史符号，这个系列由此成为秦派内画的一个代表。
经过多年发展，秦派如今门下有近20名学生。2006年，43岁的张铁山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之一。2011年至今，秦派的学生每年都在中国工艺美术最高奖百花奖上拿到金银铜奖。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到底是怎么炼成下笔有乾坤的呢？
揭秘“雾里探花”的内画创作
“一直到现在出国展览，外国人还是想不通是怎么画的，觉得太神奇了。”张铁山在一次展览中现场内画，一个美国人拿着手机拍了全过程，可还是不信是手画的。“他说我的笔有问题，是个机器笔自己完成的。”
花鸟虫鱼、麻姑献寿、青铜器和青花瓷……一张张色彩斑斓、体态生动的微型画，完美的效果好像是画好倒贴在水晶壁上一样。其实，这种极致的美练起来却异常的苦。特制的笔杆细如铁丝，笔头的狼毫薄如蝉翼，探入狭窄的瓶口，进入立锥之地的空间，两面的落笔之处各是仅有几厘米宽窄的磨砂弧度表面。张铁山说：“就像是用蚂蚁的触角在砂纸上对着镜子画反画。力道要在轻中分出若干层，常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在陕西铁山内画艺术研究院内，记者见到了一个学生画的合格的圆。水晶瓶内的一面是满满的年轮，一个一个的圆从针尖大一直画到鸡蛋大，每个圆都一笔挥成，粗细一致。“线条就是要练到横平竖直，不能断线。”张铁山说，因为内画一次成型，无法修改，空间又极小，还要两面都画，所以基本功非常重要。线条练好的同时，逆向思维也在反复训练。“和印章一样，反着的。”
第二步画人物，这其实是最难的，尤其是人物开脸。这也考察的是学生的天赋。记者看到一个《百子图》内画，水晶瓶内两面大树下100个孩童在玩耍，绿豆大的脸层层叠叠，生动有型。张铁山说，内画说到底是一种绘画，不过在特殊的材质上，最关键的是触感、色彩和构图造型。“人物线条复杂，这一步要画好几年，画好再画其他的种类就容易得多。”这一步练得差不多就可以进入第三步，开始画动物、山水、花鸟……“一个是熟能生巧，一个是天赋功力左右，到这一步就和绘画一样了。”张铁山说，每个人进度不一，通常几年下来三个步骤走完，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擅长爱好选择主攻的“专业”。能画人物的最好，如果实在线条能力差一点就选择容易画的动物等主题。“通常学生会有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
记者了解到，秦派内画讲究润、透、精、雅。润是指笔法，要求圆润、回转绵长。透是要求色彩呈现出的效果要达到墨色晶透。精是要求题材讲究，能够做到题贵专精，积微仁厚。雅是指意境情趣，意趣高雅，恬静祥和。
为秦派发展每年补贴百万
一些传统技艺因为时代变迁，慢慢退出人们生活。可内画却因为其强烈的艺术性和中国特色，海外市场一直很好。“我入门时是1979年，当时每月60元的工资就能养活一大家人，销往国外的一个鼻烟壶内画能轻松卖到100元。”近年来，大师作品更是动辄拍卖到几十万元。张铁山回顾这几十年来，大概到2010年以后，国内收藏内画的人才多了起来。
这样的需求理应让内画传承无忧，纵观如今内画的五大流派，冀派有400多人，鲁派有200多人，也有因为不愿外传面临失传的流派。创立一个流派容易，可一路走来，想让它枝繁叶茂确实不易。
秦派内画成熟之后，张铁山就开始免费教学，用自己卖鼻烟壶内画的收入补贴，每月给学生发补助。“因为秦派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画。”他租了更大的地方，招募更多的学生想要大展身手。可2003年非典来临时，没有国外游客，鼻烟壶内画卖不出去，几十万元投入付之东流，眼看要留不住学生，他卖了自己的房子，才扛过了难关。
免费教、发补助、作品全收……这些年来秦派内画的学生一直享受着如此“待遇”。张铁山的理念是：“不能让学生为钱着急，只有心无杂念才能更好地练习技艺。”如今的陕西铁山内画研究院有上千平方米，给学生提供了极好的学艺平台。每个学生每月1200元生活补助，练习所需的水晶瓶、材料、工作台等都是研究院提供，画出的合格内画按等级全收。每年这些贴补就上百万元，这些都是为了让秦派能够发扬光大。张铁山说：“很多人不信，我到现在都还是租房子住。”
如今，秦派已经培养出了3名省级工艺美术大师。秦派内画作品先后在20多个国家展出，有的被国内外博物馆收藏。但张铁山的传承忧虑一直都存在：“想让一个流派枝繁叶茂，这个学生人数有些太少了。”
秦派内画的前景可观、学习条件优厚，为何仍然缺人？记者了解到，多年来有绘画基础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很多，但能真正耐心坚持下来的却寥寥。“经常会遇到一腔热忱要拜师的年轻人，我考察他的基础不错，就会说先试试吧。”可常常几个月后，学生就打退堂鼓，转而去更快更容易有成绩的领域。说到底，眼下快节奏的时代，有恒心和毅力专注技艺的人太少了。
“如果我当年只想着快点挣钱，就不会有今天。”张铁山始终认为内画技艺是第一位。如今行业内有的人为了快速挣钱，只重复画一个图案，因为构图最难。还有的画得快但质量差，批量卖低价。“这种做法长此以往只会毁了内画的艺术性。”秦派内画的传承仍缺人，但要求没有降低。秦派内画和所有传统技艺一样，一开始学习就要有一颗匠心，愿意全身心投入，潜心历练熬出成果。
可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内画艺术本身的魅力总能吸引人来学习。采访当天记者看到，一个绘画专业的女大学生正在给水晶瓶勾线条，这是她第二次来，直线已有雏形。或许，内画艺术传承本身就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总有人走也有人来，希望不灭。张铁山说，虽然传承不易但还会一直敞开大门寻找合适的人。秦派内画扎根在三秦大地，正在慢慢兴盛，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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