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好人陈忠实 □远村

西安晚报 2016-05-22 00:59 大字

听到陈忠实走了的消息,我胸口一阵刺痛。当时,我在韩城参加一个诗人采风活动,整整一天,我都被悲伤围裹着,心情异常沉闷。

陈忠实是我敬重的一位文学大家,二十多年来,我们的交往从未断过,一直保持着彼此的信任与友谊。

【一】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在陕西省作协主办的《延河》杂志当诗歌编辑。陈忠实是作协副主席,当时正在乡下写长篇小说,很少来作协,偶尔进城办事,会兜里装一些文学青年寄给他的稿件。他把小说转给小说组,诗歌稿件给我。每次都会叮咛:这些基层的作者不容易,能用则用,不能用也给个话,鼓励一下,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事。我自然不敢怠慢,能用不能用,都会认真给作者回信,说明情况,最后还要加上几句这样的话:以后有新作直接寄我,陈老师写作很忙,不要打扰他,我们编辑会认真处理每一位作者的来稿。

再见陈忠实,他说:“远村,你可帮大忙了。”我不解,他又说:“那些给我寄稿子的人,又来信了,说感谢我那么忙还把稿子转给《延河》编辑,并为打扰我写作,深感内疚。你看看,还得麻烦你,再给这几个人代我回个信,不要叫人家有压力。”我说我这就给回信,他才如释重负地离去。我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敬重陈忠实了。我立马按照陈老师的吩咐,给作者分别回信。多年后,这些人还坚持写作,个别人在陕西还小有名气。

《白鹿原》出版之后,陈忠实相对轻松了,就回到城里。在作协院子里收拾出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房间,作为办公室。作协这个院子是个老院子了,前院是作协机关办公室,招待所,还有一个“西安事变”关过蒋介石的小洋楼。后院主要是《延河》和《小说评论》编辑部,还住着几个没有分到单元房的年轻人。只要推开我的门,就能看见陈忠实办公室的窗户。所以,几乎每天都能在院子里见到他。

有一天,陈忠实走进我的办公室,说:“远村,有个事情要麻烦你。”我说:“陈老师你说吧。”他说:“延安时期的老作家于黑丁快九十岁了,要回延安看看,儿子跟我关系好,人家一再来电话叫我陪着去延安,你看我单位事多,走不开。你是延安人,人熟路清,想来想去,你去最合适,我也放心。”我赶快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还可以顺道回趟老家。”

第二天,我和陈忠实一起去火车站接人,火车晚点,我俩就在广场上闲谝,说着说着,就扯到去世的路遥身上。因为路遥走了时间不长,作协的人茶余饭后都不愿提及路遥,都想尽快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坊间传说路遥跟陈忠实关系一般,所以,我很谨慎说话,陈忠实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知道你跟路遥走得近,你也算对得住他了,又是医院伺候病人,又要管他不听话的孩子。”我说:“陈老师,你真这么看?”他说:“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看,作协谁不这样看?”陈忠实调整了一下语气,又说:“外人不知,我和路遥都是干活不要命的人,他年纪轻轻就弄出个长篇,对我压力很大。没有路遥,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弄出个《白鹿原》。”我说:“英雄相惜。”陈忠实还想说什么,火车到了。我举着牌子去出站口接人。

没想到老作家于黑丁身板硬朗,反应灵敏,不见一点老态,老伴也就六十开外。我悬着的心立刻放下。说实话,我还真后悔答应陈忠实这个差事,客人岁数大了,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咋给陈老师交差。

一路上,两位老人问这问那,到了延安,把行李放到招待所,也不歇一下,于老就要去看延安城,看他曾经住过的窑洞。在延安的两天里,我并没有回老家,我只是想让陈忠实不要太过意不去,才说我还可以回趟家。我尽心尽力地陪着客人,只要于老想去哪里,我一定安排。返程时,我买了延安的红枣和小米,送给客人。到了西安,我又陪着于黑丁夫妇去临潼看了华清池、兵马俑,还带着他去看望了老作家胡采,他俩都是老延安,共同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于老回家后,亲自给陈忠实写了感谢信,特别提到他们全家都很感谢我细心照料。陈忠实把信给我看了,说:“你帮老汉了了个心愿,也帮了我个大忙。”我说:“其实,要感谢你,让我从老作家那里听到了另一个延安。”陈忠实又说:“我得回个信,你有啥说的,我一并写上。”我答:“你看着写吧。”

【二】

1997年,我接到《延安文学》主编曹谷溪的电话,他说:“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陈忠实的《白鹿原》一直领先,看来获茅盾文学奖是没什么问题了。你去给忠实搞个专访,《延安文学》要赶在评奖结果出来前发。”我说人家不接受采访咋办?谷溪老师说:“我已征求过忠实的意见了,他同意了。”我说那好。

我写了六个问题,去作协找陈忠实。我说“陈老师,你先看一下这几个问题行不?然后再定个时间,我带上录音机”。陈忠实看了一下说,先让我想一想。具体时间我给你打电话。我说不敢太迟,谷溪老师等着用。他说老曹是个热心人,我一定快些。

过了几天,我如约而去,陈忠实叫了郑文华给我们烧水泡茶,我把录音机打开,我问陈答。之后,我根据录音整理了一个访谈,又对一些口语进行了润色,尽量接近陈忠实的语言表达方式。反复看过数遍才送给陈忠实审定。陈忠实改了几处,笑着问:“这都是我说的?”我说是啊!他问几千字,我答大概六千多字。他说杂志上发没问题,要是在报纸上发就长了。陈忠实果然获了茅盾文学奖。这个访谈除了在《延安文学》全文刊登,白烨编的《现代文学研究资料》上也转发了。春风文艺出版社在一本书中也收了这个访谈。出版社还征求过我的意见,说陈老师告诉他们我的电话。我说陈老师答应了,我没意见。但人家说还有个文件要我本人签字,我只好说那你寄过来吧。

2002年夏天,陈忠实60岁,陕西文化界在长安常宁宫给陈忠实举办了一个文学座谈会。邢小利给我打电话。说陈忠实特别强调,一定要通知到你。我听了心里很温暖。

【三】

去年夏天,白鹿原诗歌节在思源学院举行,其间,我们参观了陈忠实文学馆。看见一幅陈忠实的书法,赫然挂在墙上,欹正妥帖,提按如法,是难得一见的好作品。陈忠实名大字好,但凡文学圈里的人,不论名气大小,只要是为了孩子上学,找工作或老人过寿,开口要,陈忠实都会给写,也不收钱。我近几年也钻研书法和绘画,省里的一些报刊偶尔也发一下我的书画作品,陈忠实逢人就说远村的书法好。见我又说。你那是书法,我这是字。我说陈老师有宋四家的书风。他直摇头,说我就是念书时学下的钢笔字。前两年,很多人要买陈忠实的书法,一些朋友让陈忠实提价,他就是不答应,一张四尺的书法没过万元。他还给我说,众人抬举咱,实在没办法,不收点招架不住。

找陈忠实写序的人很多,不是谁都给写,他答应给写的,不取分文。陈忠实曾给我写过一篇序,将手稿装在信封里,让杨毅送给我,还附了几句话,让我收藏。我实在过意不去,犹豫了好多天,终于决定要给陈忠实润笔费。没想到陈老师大怒,说:“我认可你,才给你写序,赶紧拿走,不要坏我的规矩。”第二天,一个朋友来访,我就给来人诉苦,朋友说这好办。陈忠实爱吃陕北羊肉,我说羊肉现在吃不成,只有冬天羊肉才香。朋友说,那你就冬天再给送。我说只能如此了。年关将近,我从陕北弄了一只整羊,给陈忠实打电话,说快过年了,给你送点羊肉,陈忠实高兴地说:“成,成。”一送,就连着送了七八年。有一年除夕晚上,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陈忠实。他说:“有个饭馆老板要给我羊肉,我说家里有一只羊,正愁没法做。人家就拿去,炖好给送来了,吃着真香,就给你打电话。”我赶快说:“陈老师,祝你新年快乐。”陈忠实接着说:“祝你全家新年愉快。”

陈忠实当了两届省政协常委,每年政协全会期间,他都会把我叫去,说委员中有的作家是基层来的,我这个主席,得尽地主之谊,你在会上又不忙,我请客,你叫人咋样?我说好啊。然后,他念名字,我记。

去年夏天,清涧县委县政府要在荞麦园搞一个纪念路遥的活动,我的一位老领导给我安排任务,一定要协助主办方把这个会办好,把陈忠实、贾平凹请到会场。我给陈老师打电话,他说他口烂了,说不成话。写几句话,叫杨毅送过去。第二天清涧方面又催我,一定要把陈老师请来。我只好又给陈忠实打电话,说去他家看他,陈忠实态度很坚决,说不要来。我说已到你家楼下,他还是坚持不要来,语气有些急。第三天下午,路遥纪念馆馆长刘艳高兴地告知我,陈老师把会上的发言稿送来了,是从医院过来的。我才知道陈忠实那几天一直在医院看病。我心里十分愧疚,要是知道他病了,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去逼他。我一直想找个借口去看陈忠实,向他当面道个歉。但得到的消息,都是陈老师身体不好,不见人。昨天从韩城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我活了五十多岁,从未强人所难,唯独这一次,还是我敬重的陈忠实老师。但他已经走了,我连跟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唯愿这位文学界的好人,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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