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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的木箱 ——闲话“草根收藏”之十四 海畅

咸阳日报 2014-05-22 00:45 大字

和老宋第三次见面,我见到了那两只木箱。

出了西安城,一路向西,星罗棋布的村庄葱茏繁茂,绵延深幽。镐京,细柳,石佛寺,太平,王墓宫,四咀庙,三清,元寺台,延生观,金盆,集贤,祖庵,待诏,庆叙,广济……几千年的村庄,散发淳厚安然的气息,从容祥和,生生不息,又像隐埋着巨大的秘密,神秘的烟云不住在人心里缭绕奔腾。禅定就是这么一个村庄。六祖坛经说,禅定者,外在无住无染,内心清楚明了。禅定,千余户人家,街衢井然,屋舍俨然,村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想那千年之前,也是这些没在尘凡中的芸芸众生,其中一人发愿禅定,潜心静修,由此得道了吧。

老宋是禅定村人。

第一次,我从老宋手里得了一块石匾。老宋手拿一串钥匙,开了一楼的防盗门,开了二楼的铁皮门,开了三楼的老木门,侧身站立了,说:“没有什么好东西,随便看。”偌大一间屋子,约百十平方吧,满地满墙老旧之物。文房里的笔架笔洗、臂搁镇纸……瓷器类的盆瓶罐樽、碗碟盘盏……版本类的古籍旧书、碑帖拓本……杂项类的漆器木雕,烟壶匏器……文革类的像章瓷像、宝书贴画,还有官斗量器,秤杆铜权,木匾石刻,佛座香炉……这些岁月锈蚀的古董,尘垢满面,包浆沧桑,整个屋子散发出古幽辽远的气息。

我呆立惊叹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说:“老宋,了不得啊……不容易啊,辛苦了……跑了多少年了?”

老宋面色皴黑,眼珠含浑,像有些疲乏。他欠了欠身子,说:“辛苦什么?跑了快三十年了。”他指着地上的古董说:“东西杂乱,收上来随意摆放,你费心看吧。”说完,蹲在门口,背对着我。

我蹲下一一品赏。这些古董年份远到北魏盛唐,近到民国文革,多是本土民间之物,鲜有高品,但绝无仿赝,古意盎然,滋味浓厚。我相中的石匾长二尺有余,宽一尺多些,富平青石,上刻“孝友家风”,落款“蓝川”,年号“辛未”。我一惊,这是牛兆濂书法啊!牛兆濂故居和讲学之地皆在蓝田灞水之间,取号蓝川。蓝川先生被尊为“关中大儒”,是晚清民国杰出的理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我窃喜大概有漏可捡了,老宋不见得知道蓝川何许人也吧。我扭头问:“老宋,这块石板多少钱?”老宋没有回头,轻声说:“先生好眼力,那是牛才子写的匾。”我暗惊老宋厉害!好在初次交道,结个朋友往来,老宋连同镶嵌石板的一堆砖雕全给我了,价钱很公道。老宋说:“发现这块石匾的时候安在人家门楼子上,我等了十三年。人家拆老门楼子盖新房了,才自己上去小心拆下抱了回来,藏家里快十年了。”

第二次,老宋还是手拿一串钥匙,开了一楼的防盗门,开了二楼的铁皮门,开了三楼的老木门,还是蹲在门口。我说:“老宋,东西摆得像海,下不去脚,有什么好的你推荐推荐。”老宋走到发黄的故纸堆前,弯腰翻拣,积年的尘土扑散开来,发出呛鼻的烟熏霉变味道。老宋拣出两卷锈黄斑驳的宣纸,说:“楼下看吧。”他锁了三楼的老木门,锁了二楼的铁皮门,锁了一楼的防盗门,把两卷宣纸铺在瓷砖地面上,是一副对联,写在洒金笺上,字好,圆润朴厚,苍逸洒脱。联语是:

萝月调琴松风试茗 蕉窗听雨竹屋谈诗

可惜老装裱残破不堪,还有烟熏污渍,“萝”字草字头以下部分漫漶不清了。落款是“张大枏”,我念作“张大相”。老宋纠正了我,说:“应是枏,跟楠木的楠通用。张大枏是嘉庆道光年间人,估计是举人吧,编篡过《岐山县志》。”我惊讶地问:“老宋,你念书到了什么程度?”老宋腼腆笑了,说:“农民嘛,小学没毕业,谈不上什么程度。跑了快三十年了,知道一些。”

对联虽残破脏污,但正是岁月痕迹,更何况“萝、月、琴、松、风、蕉、雨、竹、屋、诗”营造的清幽高雅,令我神往,老宋说来价不菲,这次价钱略高些,我还是欣然捧回,重新揭裱,张挂书房了。

第三次,老宋没有上楼,而是开了另外一扇防盗门,进入楼梯旁的房间。房间在农村不算太大,在城市就算很大了。一对木沙发,一张旧书桌,一只衣架,一张双人床,床顶头两只大木箱。木箱黑色,一米多长,半米来高,敦实,蛮笨,容量不小。一只箱子右上角写了“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一只写了“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泥金行草,有些斑驳。两只箱子摞在一起,都用黄铜锁锁着。老宋请我坐下,在那串钥匙里拣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上面的柜子。掏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蓝布包。他把蓝布包放在床上,回身锁好箱子。然后小心解开布包,布包里面用软纸包着,又把软纸解开了,终于呈现了一函古书。我急着要看,老宋拦了我一下,递给我一双薄线手套。我抬头看看他,重重点头。

我小心从函内取出书籍,原来是《二曲集》!一函四本八卷,金陵书局康熙六十年镌。四本完好无损,镌刻精到,纸质一流,印刷完美,装帧考究,达到十分品相了。李二曲是明末清初海内大儒,周至人,提倡“明体适用”,影响深远。二曲先生祖屋与老宋家约距十多里。

我激动地说:“老宋,太厉害了,康熙版本的《二曲集》应是目前发现最早的版本了,而且还这么精美!”

老宋说:“二曲先生早就提出了改革开放的办法了,了不起!只是穷书生意见,谁听呢?”

是的,李二曲提出“明道存心以为体,经世宰物以为用”,将“格物致知”的“物”扩充到“礼乐兵刑、赋役农屯”,以至“泰西水法”等实用学问,眼光超前远大。我说:“老宋,你书读通了。这么好的版本怎么得来的呢?”

老宋说:“快三十年了,不轻易给人看,见你喜欢这类东西,才拿出来。刚开始走村串户跑古董的时候,什么也不懂,瞎撞的。二曲先生的后人家里急难了,我帮忙了,人家谢呈送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掂了一麻袋麦子送去了。”可以想见,老宋给二曲先生后人帮了大忙的,要不然二百多年的家传之物怎么会轻易赠与外人。

我问老宋:“有意转让吗?”

老宋说:“除了农业收入,全家的来源都靠我骑自行车、摩托车跑古董。现今年龄大了,货也难跑了,开销也大了,一些想藏的东西没办法转让了。开年儿子要结婚了,得花些钱。”老宋顿了顿,接着说:“你也不是外行,价钱不要亏我就行,当然,也不要亏你。”

以后,我跟老宋常来常往。在他楼梯旁房间,我见到了宋伯鲁的四尺山水,见到了贺瑞麟的祝寿对联,见到了左宗棠“身无半文,心忧天下;手释万卷,神交古人”的真迹,见到了和田白玉晶润的带钩,见到了唐海兽葡萄铜镜,见到了宋硕大的精美歙砚……每次,老宋请我坐好,拿出那一串钥匙拣出一把来,取出东西,放在床上,锁住箱子,品赏谈价。相不中,谈不拢了,他打开箱子,放好,取出第二件,锁好箱子。第二件还没有相中,老宋就会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忙哩。”绝不会再看第三件。跟老宋认识三年多了,每次都是这样,丝毫不爽。我几次凑到箱子跟前,老宋就合住箱盖,要上锁呢。

两只箱子摞在一起,下面那只箱子,还没见他打开过。(B)(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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