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修鞋匠■卢晓霞
“修鞋去。”几乎每个人都说过这句话，也都去修过鞋。我曾问一位朋友，如果没有修鞋匠会怎么样？她惊愕地望着我，怎么会没有修鞋的？继而呢喃自语：如果没有，如果没有修鞋的……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笑了笑，越是和我们密不可分的东西，越是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如同我们的手足，除非病痛不适我们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它们是身体的一部分。
十几年前，我初来小城时，只在旧农贸市场一隅有几位修鞋匠，摊位很简陋。一人坐一小凳，面前一台手动缝鞋机和一堆补鞋材料，针头线脑，小工具；供客人坐的几只小马扎；没有像样的遮阳伞，一户撑一块彩条布挡雨遮阳。我初来乍到，不知哪位师傅手艺好，刚开始每次修鞋都换一位师傅，修过几次后选中了其中一位固定下来。就像喜欢找同一位医生看病一样。我选定的师傅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艺不错，修鞋的次数多了，便知他姓王，老家在甘肃。
前些年修鞋的主要内容是“补鞋”。那时，人们收入不多，鞋子也没这么多品牌。一般人鞋子开胶、开帮、掉跟是常事，甚至鞋底的钢板断了，也要扒开底子换上一块新的。偶尔买上一双质量好的鞋，那更是一修再修，一补再补直到彻底不能穿，才会扔掉。小孩穿鞋更费，鞋子踢开线、踢破洞时常要补。小王师傅技术过硬，缝的针脚细密匀称，打的补丁不很明显，鞋内垫皮子前总是先把皮子揉搓打磨，整得柔软平整了再放进去，从不磨脚；粘鞋用上好的胶，粘上就不易脱落。加上他人活泛热情，只要看到你提着鞋袋走过立马招呼：师傅，来了，修鞋？老顾客径直走到他的摊前，新顾客经他这一招呼，也会顺声走过去。我刚认识小王时他一个人守摊，每天早上在租来的房里自己做点早餐吃了再出摊。小王有一个自己制作的简易车子，说穿了就是一个小木箱下面装了四个十公分大的轮子，箱子里装满了修鞋的工具和材料，早上推出来，晚上收摊推回去，中午就在市场买点烧饼之类的东西充饥。一天又一天；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小王的日子忙碌而平淡。
有一段时间我再去修鞋时，却不见小王师傅，向旁边人打听得知他回老家结婚去了。没多久小王来又出摊，和原来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位女子，当然是他媳妇。开始她不修鞋只是招呼顾客，整理摊位，给小王送饭。小王比先前更热情、更卖力。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当官的做娘子，嫁给杀猪的翻肠子，没多久小王媳妇也上手缝鞋子了。我们不放心她做的活，总是想等小王忙完在做我们的，小王媳妇说其实我不比他缝得差，你们不放心就等着他吧。有时小王腾不开手只好让她做，没想到小王媳妇手巧，干活细密，做得活也不错，慢慢地大伙也就接受了她。
“男看头，女看脚”，到底是不是，我不知道，但女人对鞋子的偏执、狂热，那是绝对千真万确，没有女人不曾受到俏鞋子的伤害，可对能使自己出彩的鞋依然一往情深。玛丽莲·梦露就曾说过：不管高跟鞋如何让我伤痕累累，我都疯狂地爱着它。设计师在鞋子上下足了功夫，式样不断变化，前几年流行鞋头特尖的鞋，满街都是像锥子一样尖的鞋子，等到第二年春天，鞋子一下子从赵飞燕成了杨玉环，骤然由骨干变丰满，时尚女士的鞋头浑圆，前一年的尖鞋穿在脚上怎么看都像马戏团的小丑。
小王去西安进材料时，供货商给他推荐了皮鞋美容机，一同去进货几个人都觉得修鞋是个小本生意，不过是缝缝补补，再说小城也没城市人多。小王想人们不常说生意就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买了这台机器能给皮鞋翻新、改色、扩鞋，还可以做新鞋。小王就买了一台。机器回来后，小王媳妇唠叨：刚攒下点钱就瞎折腾，你就一补鞋的难不成还打算做新鞋？说者无心，听的有意，小王想我就做双有什么不行，大不了做坏就当交学费。他找出媳妇去年买的尖头鞋，三下五除二给扒开，放上鞋模子，把尖头鞋改成当时流行的圆头鞋。来修鞋的顾客看到小王改的鞋子根本看不出翻修的痕迹，也把家里的尖鞋拿来改。那年，小王光尖头改圆头都忙不过来，其他的修修补补全是媳妇做，收入颇丰。年末，小王搬离了修鞋摊位——不是不干了而是买了一间复试门面，下面是门市，楼阁上住人，小王做了门头招牌“皮鞋美容”。那日我过去看到招牌，心中一喜，小王真是与时俱进呀，没写“皮鞋修理”什么的，却把修鞋和“美”字挂上了钩。
小王由补鞋匠晋升为皮鞋美容师，这不是最重要的，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天我去修鞋，小王媳妇说他去体育场学剑术去了，她说小王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早上都去练剑，听说还有县上领导一起练。我放下鞋子出来，心里竟有一些所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一直以为修鞋师傅生活拮据，只知道修鞋赚钱哪会有休闲娱乐练剑的心思，总觉得他们在小城有点边缘，或者说还有一点小自卑，记得有一次我去修鞋，小王媳妇正好蒸了一锅包子刚出笼，她给我一个，我推让不要，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收起包子说：你大概嫌我天天补鞋手不干净，那就算了，其实，做饭前我要洗两遍手的。我忙说不是不是，我看你挺忙的，蒸锅包子不容易。那你就吃一个尝尝，我吃了一个，临走她还欢喜地给我带了俩个。
小王师傅来小城十几年，一双儿女在小城出生、读书、长大，小王真的很幸福，不仅在小城谋生，也在小城谋爱、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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