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故乡 □秦延安
故乡蓝田蓝关镇新寨村,据说是北宋年间杨六郎镇守蓝关古道时留下的村庄。
新寨村背靠秦岭面临灞河,我家住在村南头,门前不远处有一口水井。这口井是我们秦姓家族的共用井,井是什么时候开凿成的,没有人能说清,但起码有百年多的历史,因为大婆15岁嫁来时就有这口井,现在她已一百岁了。后来,在井的南边荒地上,陆续搬来了姓王的、姓李的人家,使得原本只有五六户共用的水井变成了二十多户人家共用。人多了,井水似乎也在增多,没有出现不够用的情况。
井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每一天,当晨光把乡村惊醒时,伴随着“吱吱哑哑”的开门声和“咯吱咯吱”的挑水声,沉寂一夜的乡村也一下子活跃起来。早起的女人已经挑回了水,开始烧水喂猪。晚到的人一边排队打水,一边扯着闲,村里的奇闻逸事便在井边传播开了。随着阳光走高,井边“哐当”的水桶声也越来越密集。不一会,淘粮食、洗衣的人便围满了井边。
井水离地面的距离,是一根井绳。吊桶每天在井里来回重复着行程,空着去,满着回。离井近的人家,打水人一只手提着水桶,一摇一摆很快地便进了门。桶上滴下的水珠在地面洒下一个“Z”字。离水井远的人家,都是用扁担挑,两只水桶挂在扁担头,“忽闪忽闪”有节奏地摆动,就像走乡窜镇的挑货郞似的。有些技艺高的男人,挑水时甚至不用手扶扁担,扁担就像粘在肩上一样,自由地起伏,桶里连个水花都溅不出。而技艺不高的,挑水不仅直不起腰,还会洒下一路水线,就像小孩尿尿似的,从井沿一直延伸到自家屋内。
我时常站在井边,看父亲提水。一个被井绳扣着的水桶,在父亲的手下迅速窜入黑乎乎的井中,只听扑通一声响,弯着腰的父亲,双手紧紧拽着井绳轮换使着劲往上提。也许那桶水太沉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父亲手腕上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桶一跃一跃的升起,井绳一圈一圈地被甩在身后,最后,浑身泛着湿气的水桶就“站”在了井沿上。我很想上前去也试一下身手,父亲连忙阻拦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才能提起一桶水。
大小不一的石头,规矩有形地砌筑在井沿上,既挡住了下雨时的污水杂物涌入井里,也使得人们提水时,能站稳脚跟放住水桶。井旁左边是一棵柿子树,右边是一棵核桃树。两棵树都长得枝繁叶茂,春天一树花,秋天满树果,让井总不寂寞。
每次来我家的大表哥总要说,还是你们这里的井水好吃,这让我心里不免有一丝小窃喜。大表哥家坐落在白鹿原畔,那里人吃水都是摇辘辘。井很深,水很浑,一天一家只能从井里提两桶水,还要沉淀半天才能吃。喝的水不放茶叶,便苦涩的难以下咽。
井里有神没?我曾偷偷地扒在井口,想探个究竟,可是只看到脸盆一样大的水面。这么点水面,却总是取之不尽,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问父亲,父亲说,井是有源头的,如若井再深一些,我们就能看到井壁上涓涓的水流,那是井的支流,井是它们的海,一口井接通了上下两个世界。
因为能打通两个世界,所以,在乡村里,最吃香的手艺人是打井的,不仅工钱不菲,而且每天还会被主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打井多选在秋冬时节,此时天旱水位低。我曾亲眼见过打井的场景。打井时,先要看好地方,然后点蜡上香放炮,最后才开始动工。打井的是被称作大小个子的兄弟俩,哥哥长的臂膀粗圆,弟弟长的干枯瘦小。他们先在地上挖一个圆,然后按照这个圆的大小开始往下挖,形成一个孔。大个子在上边用滑轮吊土,戴着头盔的小个子便在下边挖土。他像一只打洞的老鼠,不停地往下挖,很快地便挖出一个洞。随着井越来越深,下边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空间也越来越小,仅能容一个人蜷缩着四肢,还要干活,可想其艰难。而上边的人则要求臂力非常大,否则一篮篮泥石是根本从井下吊不上来的。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凿深井不知地之厚。打井的人在乡村里最受崇敬。
因为井的来之不易,所以大家都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井。其实,井就是乡村的眼睛。我看到,若谁家的猪狗跑进井畔拉屎尿,便会被大婆扯着嗓子骂。而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迈着小脚的大婆,都要在井畔燃烛点香,念念有词,那种虔诚的膜拜让人不敢小觑。这一晚,没有人会去井边打水,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
2000年前后,村里生活富足的人们开始家家打井,且都下了水泵,密封起来,而原本被大家共用的那口井便慢慢地荒废了,最后被填埋。 再后来,村子里就通了自来水,井成为乡村昨日的历史,踪迹难觅。
当我如一朵蒲公英离故乡越来越远时,对于故乡,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口井。背井离乡,井跟乡有了等同意义,地理空间上一个恒定的点,成了我一生永远的籍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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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蓝田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