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郷约中国人的『精神宪法』
蓝田县桥村广场上,竖立着介绍“四吕”的石碑
如今,破败的“四吕”故居
蓝田县桥村吕氏村民是当年蓝田四吕(北宋时期儒家士大夫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吕大忠)的后裔。在“四吕”创立乡约900年后,这个日渐凋敝的乡村,一个由桥村吕氏后裔们自发组成的“吕氏文化协会筹委会”,试图寻回淹没在时光里的乡约。
陕西省蓝田县桥村吕氏村民正是当年蓝田四吕的后裔。在『四吕』创立乡约900多年后,这个日渐凋敝的乡村,一个由桥村吕氏后裔们自发组成的『吕氏文化协会筹委会』,试图寻回淹没在时光里的乡约。
吕家四兄弟创立乡约
北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由陕西蓝田儒家士大夫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吕大忠(下文简称“四吕”)兄弟四人发起制定乡约,推行乡里。宗旨是“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意思是说,一约之中,大家相互倡导善行,互相规劝过错,推行良序美俗,约中如果有人遇到患难之事,其他人都应当提供援助。
根据吕大钧的设想,乡约由地方士绅倡立,乡人自愿加入或退出。到明清时期,乡约发展到全国90%以上的县以下地区,被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国学大师钱穆誉为中国人的“精神宪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蓝田吕氏乡约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完整体制,涵盖组织机构、聚会时间与赏罚方式。这一点,使得它更多地表现为是一种富于中国儒家特色的民间基层组织,而区别于今天乡村的乡规民约。
寻找蓝田吕氏文化重建相约
■华商报记者 徐娟 文/图
头顶上几十台绿色大风扇正在“呼扇呼扇”地卖力工作,将高温下发酵的鸡粪气味输送到鸡舍外的葡萄园里。配料、搅拌、下食…… 下午4点,58岁的农民吕晓亮麻利地和好一大盆上百斤的饲料后,拱起腰进入一千来平方米的大鸡舍,一勺一勺将饲料加入食槽中。料理好了2000多只鸡的吃食问题,吕晓亮长舒一口气。
鸡场建在村对面马路西侧大坡下的农田里,紧挨着奶牛场和养猪场。养鸡场前面连接着的一间20多平方米的房间,是吕晓亮的办公室。太阳晒了大半天,热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鸡粪的酸味。最里头的一张双人床上零乱地堆放着衣物被褥,两个会客用的浅棕色人造革沙发已开裂起皮。唯有沙发对面旧课桌上崭新的电脑,令这间红砖墙的办公室有了点“文化氛围”。
趁着老伴儿去县城送鸡蛋的工夫,顾不得换下已经发白的藏蓝色工作裤,吕晓亮两手往大腿上一抹便开了电脑,立马“换”了身份——蓝田县桥村“四吕文化协会筹委会”会长。他缓慢地用右手食指在浏览器上输入4个字“吕氏乡约”,在已经搜了无数遍的论坛、博客和新闻中寻找着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内容——吕氏文化的脉络。
“这才是我的主业,寻找吕氏文化,重建乡约,发扬祖先的荣光。”6月19日下午,吕晓亮逐字逐句地说,“吕氏创下的这个乡约,也叫蓝田乡约,是我国最早的成文乡约,是乡村自治体系的最初样本,后来发展到全中国乃至日本、韩国和南亚。”
“四吕”当年留下大量诗书
可这吕氏乡约到底什么样儿?虽然白纸黑字的内容就存在蓝田县的文姬博物馆里,可在它的原产地桥村已没几个人能说得清。电影《白鹿原》中族人们齐聚祠堂背诵乡约的情形,就连村里最年长的82岁的吕自茂老人也没见过。
但桥村人都确信村头那几块已经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的院子就是“四吕”的祖宅。在该村两处青砖外墙的院落内,原来土木结构的前后三排老屋大部分已经垮塌或被改建为灶房和储藏室,一位吕氏后裔还在倒塌的老房土堆上种上了西红柿。吕氏祖宅或垮塌、或毁于大火,所剩无几。唯有残存于房顶的方形椽子和房顶铺的青瓦、窗棂上大片的雕花显示出房主当年的身份不俗。
作为宋代儒学重要学派、关学的代表人物,“四吕”当年曾留下大量的诗书文稿,但如今绝大部分已遗失。桥村走出的中医吕良珊记得,“当年破四旧,家里交出了一部分先人留下的书籍,后来形势太紧张,读了书的吕氏后人大部分都是斗争的对象,曾担任陕西省和西安市人大代表的父亲顶不住压力,偷偷地拿书烧了炕。”
如今72岁的吕良珊依稀记得当年吕氏祖宅的规模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村子,最前排为马厩,路上铺了青石,门口有雕刻的下马石,居住在吕氏祖宅上的吕氏后人们五世同堂,其乐融融。而他唯独无法触摸的是父亲当年的欲言又止。“1968年,父亲在政治运动中去世,我25岁。很多话,他说的时候我不听,后来长大了想听的时候他已经闭口不提了。只记得他说过,我是吕氏的四十五世孙。”
除了本村的吕氏后裔,还有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和吕氏后裔也曾到该村寻找“四吕”的遗迹。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姚中秋便是其中之一。3年前的清明假期,他曾专程赴蓝田寻找“四吕”的墓地。然而,当他按照村民的指引找到吕氏墓地时却大失所望,“没有碑,没有坟冢,只有麦田。墓地是经过省里考古发掘后回填的,土质明显松软,一下雨,塌陷了。”
这令姚中秋很伤感,“不论是对于关中还是全国,‘四吕\’对于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都极为重要,但在家乡却连个墓碑都没有。关中人太快地把自己的乡贤给忘记了,只听说有一个碑在当地的五里头小学。”
据吕晓亮介绍,该“筹委会”已经为搜集吕氏文化忙碌了近十年,结果“还在原地转圈”。除了在村里掘出一块乾隆时期的石碑确认了该村吕氏为“四吕”的二十九世孙外,近代的物证少得可怜。
黑板报上讲述“德业相劝”
在养鸡场的“筹委会”办公室,吕晓亮和该“筹委会”成员吕良珊、吕希望向村支书封良民感叹,“黑板报没保住,‘协会\’失去了话语权。”封良民苦笑了一下,算是对这位老同学的回应。
第一任会长、西安理工大学吕惠民教授去世后,吕晓亮于2012年受托担任第二任会长。从当教授的堂兄手中接过会长的重任,高中文化的吕晓亮兢兢业业不敢懈怠,除了上网搜资料、去邻近四乡寻访吕氏的手稿遗迹、与全国各地的吕氏后裔联系,他还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向村里的年轻人宣传“乡约”的意义。刚开始,会长吕晓亮的确是热情高涨的。
曾经推销过十年鸡饲料的吕晓亮有的是经验。他曾经坐着堂兄吕希望的摩托车,到邻近二十多个村的吕姓人家做“调查”,“就问他祖上是不是桥村的,什么时候离开桥村的,与‘四吕\’有没有关系,如果不是,那么他祖上是哪儿来的。”可这样的方式占用时间多却收效甚微,“有的说不知道,也找到了一些从咱桥村‘四吕\’出去的,我们了解到有个别人家手中有一些材料,但不愿拿出来。缺少资料物证,咱这个族谱就没办法编,吕氏文化在桥村就没法给人家说服力。”
让吕晓亮投入精力最多的就是黑板报“乡约记事”了。村上的黑板报就在村头的一家私宅外墙上,与养鸡场隔着一条马路,已经弃用多年。吕晓亮每天伺候完2000多只鸡的间歇,有的是时间干他的“文化事业”,啥也不耽搁。
从网上搜来有关乡约的内容典故抄到纸上,再用粉笔一笔一画地抄到黑板报上,要设计版式,要通俗易懂,还要“抓人”。板报的更新也有讲究。“一般是一个月更新一次,也不固定,要是村上有人家过大事或者过年过节,咱就给它赶着出一期新的,这个时间村上回来的年轻人多啊,外村来的也能看到。”
在上沿儿两米多高的黑板报前搭的架子,瘦削的吕晓亮不知道跳上跳下了多少回。“内容主要是‘德业相劝\’的多一些,孝敬老人、邻里和睦的道理等等,现在基本上我们这一代人以下,教育子女都是抓钱为主。”
韩国人组团来桥村寻根
其实,失去“阵地”之前,在桥村活了近半辈子的吕晓亮就已经体会了“干事业”的甜酸苦辣。时不时地有人问他是在弄啥呢,问他咋不弄点正事,问他“腰疼不”,是不是想出风头,“这都算是客气的,还有的话听不成。都是一个村的,那是拿刀剜咱的心呢。”
就连本村吕姓年轻人也对几个老人搞的协会“不感冒”。72岁的“筹委会”成员吕良珊说,“年轻人追求的是物质和金钱,到如今没有一个年轻人过问。”
偶尔也有人说这个事情弄得好,还有外村来串亲戚的,看了黑板报说:“看人家桥村,就是不一样。”吕晓亮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不过,“看板报的基本都是外村的,咱村人基本不看,老人要忙家务,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也没时间关心这个。”
有时候,还有外省的吕氏后裔来桥村寻根,白天在养鸡场,晚上就住在吕晓亮家,“聊“四吕”的生平历史,年轻人重使命、崇道德、求实用、尚气节、贵兼容的优秀精神,聊3天3夜都说不完。”黑板报与养鸡场,成了凋敝的村子里议事谝闲传的“公共空间”。
(下转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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