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情深 刘稳
父亲年近古稀，身体依然硬朗，每次回家探望，总能看到父亲闲不住的身影。父母没有什么爱好，他们把一生的精力无私地奉献给了孩子，奉献给了家庭。
清明假期回家看望父母，吃着母亲做的菜盒子、西红柿鸡蛋臊子面，父亲坐在旁边关切地问我工作上的事情，无比的温情悄然涌上心头。父亲对我和弟弟从小严肃、严厉，我们都很怕他，但父亲吃苦耐劳、铁骨铮铮的精神，在我们心里是无人能及的。闲聊间，无意中说起过去的一次经历，霎时间触碰到了父亲敏感的情感线，我看到父亲眼眶里闪动着泪光。
那是1983年的隆冬，父亲所在单位修建的西延铁路竣工了，蒲城县的驻地要撤离。单位食堂用剩菜剩饭养的两头猪，各百斤左右，以82元照顾性地卖给了父亲，拉回家继续饲养。为了把两头猪从蒲城县拉回我家高陵县，父亲想到了一个省钱的办法，请了两天假，先骑自行车从蒲城回到高陵，用自行车拖着架子车，返回蒲城，装上两头猪，再蹬着拉回高陵。
两地距离170里，父亲一大早骑着自行车上了西（安）韩（城）公路，到高陵已是中午时分。父亲把架子车结结实实地捆绑在自行车后面，准备返回蒲城。当时爷爷刚去世不久，家里剩下奶奶、母亲、我和4岁的弟弟，老的老小的小。母亲不放心父亲，自己又离不开，就让放寒假的我陪父亲去蒲城。那年父亲33岁，我10岁。
父亲骑自行车拖着架子车，我坐在架子车上面。由于是白天，我也瘦小，父亲没费什么劲，一路轻快地赶到单位驻地。父亲和我在单位食堂吃了饭，装上两头猪，稍作休息后，就往高陵赶。没过多久，父亲骑车变得沉重起来，在平路和下坡时，我就坐在架子车上，遇到上坡，我就给父亲推车。出了蒲城15里，天就黑了，在路边小面馆旁休息，花了5分钱，父子俩喝了两碗面汤。
这时，父亲发现架子车上的锁子和钥匙，才知道我忘记把他宿舍里的工具箱给锁上。父亲是个汽车修理工，那些工具是他十几年来使用最顺手的。他果断地把自行车从架子车上卸下来，让我在路旁看着架子车和猪，自己骑车返回宿舍，锁好工具箱。虽然父亲已经有些累了，但他对我的贪玩没有半点责备。
父亲重新绑好架子车，开始艰难上路。我们没有带手电，前方的道路全靠星光指引，偶尔过往的车辆也只能带来一点短暂的光亮。气温低到零下十几度，父亲让我穿好棉衣，戴好棉帽，蜷缩在架子车上，看着父亲模糊的背影，他每蹬一下都十分吃力。我当时没有距离的概念，只知道走到富平就有一半的路程了。我在架子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为了让我睡觉，即便是上坡，父亲也没叫醒我，自己下来推着走。因为实在太冷，我一会儿就冻醒了。我多次睡着、冻醒，每次冻醒，就问父亲：“到富平了吗？”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还没有”。
实在冻得受不了，父亲就让我横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在他的双臂和怀里，顿感温暖了许多。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身上冒着热汗，喘着粗气。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让我替他把住车头方向，他闭着眼，蹬车的脚却没闲着。不可思议的做法让父亲稍缓疲惫，几分钟后，他发现太危险，让我重新回到架子车上。后半夜了，父亲把车停在路边，让我看着，他在冰冷的地上铺了一片麻袋，躺在地上，盖上大衣，几秒钟就呼呼地睡着了。我把两只手插在袖管里，不停地跺着双脚，饥寒交迫也无法战胜困意。我忘记了父亲的交代，就躺在他脚旁，拉过大衣的一角，盖了一点，蜷缩着睡了。
估计父亲睡了半个小时，醒来找不见我，吓了一大跳，大声呼喊。我从坐了起来，父亲打开饭盒，拿出从食堂带的两个馒头，早已冻成了冰疙瘩，咬不动了，水壶里的水，也冻得倒不出来了。没有吃的、喝的，父子俩只能咽了咽口水，继续赶路。又饥又渴、又累又困，后半夜无比漫长，我们不停地赶路，只有脚步不停，才会忘记饥饿和劳累。
天际边慢慢地泛起了鱼肚白，路上的车辆也多了起来。早起的农户已经在灌溉冬小麦了，抽出来的水还冒着白气。我们顾不上许多，趴在水泵出水口，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水泵出水速度太快，把嘴唇打得生疼，也全然不顾。喝饱了凉水，稍作休息，就往富平的二里坡赶。
走到坡下才发现，这个大上坡非常陡。父亲的腿使不上劲儿，我推车也觉得眼前发黑，我们咬着牙上坡。这时候，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和我们搭话，意思是二里长的大坡，怎么不雇一头毛驴拉上去？我察言观色，悄悄地对父亲说：“爸，咱给他点钱，让他帮忙把车推上去吧”。父亲点头，便给小伙子5毛钱，让他帮忙推车。小伙子二话没说，抓起车把，低着头，撅起屁股，猫起腰，瞪开双腿，蹭、蹭、蹭地推车就走。我们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我跟在后面走，父亲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帮着推。我凑到父亲身边轻声地说：“爸，咱都花钱雇他，就不用帮忙了”。父亲没说话，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没有松开。
到了坡顶，小伙子拿着5毛钱，高高兴兴地道别了。这时，我们发现一家羊肉泡馍馆，羊肉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父亲花了2块钱，要了两大碗羊肉泡馍，那是我第一次吃羊肉泡馍，记得那碗比我脑袋都大。几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估计我吃不完，会分给他一点；可是经过一夜的折腾，我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除了给父亲夹了两块羊肉外，我把一大碗羊肉泡馍吃了个底朝天，我吃饱了，他却没吃饱。
冬日的暖阳升腾起来，照耀着关中大地。气温逐渐回升，父子俩的回家路也轻快了许多。过了富平县，基本没有什么上坡路。下午时分，快到高陵县城的时候，遇到了同村熟人骑自行车回家，父亲让他带话，叫母亲接我们。母亲徒步走了十几里路，接上狼狈不堪的爷俩。看见母亲接过车把，父亲顿时像泄了气一样放松，长长出了口气，一家三口聊着一路的经历，很快就回到了家。第二天，父亲还一早骑着自行车去蒲城上班，赶上了单位点名。
虽然这次经历已过去了33年，但每次回想起来，每一个艰苦的画面都历历在目，每一寸沉重的脚步都记忆犹新。在我以后的工作中，这些经历变成了巨大的精神财富。父亲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高深的道理，但他用实际行动感召着我。每当工作中遇到阻力、一筹莫展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父亲那辛劳的背影和沉重的脚步，他时刻鼓舞着我，教育我要脚踏实际，勤勤恳恳，艰苦奋斗，勇往直前。
（作者单位：电务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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