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时的三角梅
清明时节，景明气清，坐在露台上看雪小禅的书。指间翻到的一章，写的是三角梅。
文章的前半部分盛赞这南方处处可见的花儿，称其又热烈又野性又烟火又日常，不由得点头首肯，觉得真是道出了我对三角梅的印象。及至看到中章这一句“屋外有三角梅，馥郁芬芳”，不由得笑了。嗯，小禅老师到底是北方人呀，三角梅色艳而无香，这几乎是南方人皆知的常识，何时开始有馥郁的芬芳了？
三角梅又名叶子花、宝巾花、簕杜鹃，九重葛。三角梅、叶子、宝巾、簕杜鹃，皆为象形其花、枝、叶的形态特征，至于九重葛，就多了一些清新脱俗的意味，大概缘于其向上攀援直指云天，开花又重重叠叠之态而得名吧？
百度说，三角梅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由南美洲传入中国。由于其色彩鲜艳、不择环境，生长快、花期长，在中国，尤其是南方的广州、深圳、南宁、梧州等亚热带城市，很快得到了推广种植。包括梧州在内，总共有十多个城市把三角梅列为市花。
漫步在南宁、梧州的街头巷尾，或者公路、乡村等无人的角落，处处皆可与三角梅“狭路相逢”。在城市的高架桥边，在单位院子的苗圃里，它是中规中矩端正艳丽的大家闺秀；在高速路边的绿化带，在公路沿线的林荫树下，它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天香的佳人；在市井巷陌，在乡镇村野，常常以旁逸横斜的姿态出镜的它，则是素颜朝天、俏丽活泼的小家碧玉。
屈大均说“花到岭南无月令”，若要在南方诸多缤纷花卉中，找出一个四时花开不绝又艳丽多姿的翘楚，当推三角梅。单就这一点而言，身为一个南方人，是多么的幸运啊——举首低眉之际、热闹冷寂之时、忙碌闲暇之中、城市乡野之间，皆可与三角梅照面相逢。
而我与三角梅的缘分，始于十六七岁的年纪，刚读卫校那会。
是开学后九月的一个下午，上劳动课，我们到教师公寓旁边的荒地大扫除。杂乱的泥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落花，纸一样脆薄的质地，依然鲜妍的玫红色，衬着乱草杂物，分外的有一种风尘之美。风吹来，空中又袅袅飘落几朵。抬头看，花就开在二楼阳台，逸出栏杆外长长的一枝，只有玫红的一丛丛花，不见绿叶，开得又热烈又野性十足。从此知道，鲜花没有绿叶衬托，其实也可以很好看。
后来发现，校园里其实处处都有它的身影。解剖室外、教学楼下、附院通道……卫校两年，我们在这可以开足三季的热烈的花下，晨跑、散步、读书、劳动……上解剖课，在黑暗的福尔马林味道浓重的解剖室里出来，门外艳阳下，总有一蓬火红灼眼的三角梅候着我们，让我们刚刚因为直面生死而黯淡沉重的心情，也轻松明亮了一些。
毕业后，在工作的那个小镇卫生院，院子里也有一蓬蓬的三角梅。由于长年无人修剪，三角梅长成半野生状态，带刺的枝条缀满繁花，向着天空高高地攀援，与旁边两列修剪整齐的红粉二色山茶花相映成趣。
三角梅下，有一排泥砖结构的平房，是职工们的简易厨房。夏天，大家把饭桌都端出了院子，就在三角梅下摆起了龙门阵，一顿饭的工夫里，闲话了家长里短，也抨击了天下大事。这时的三角梅，是热闹的，世俗的，日常的，也是大众的。
夜班时候的三角梅，它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从宿舍到住院部，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刚好要从三角梅下走过。我去接夜班，或下夜班归来，都是凌晨一时左右。小镇夜生活单一，此时街市已无行人，万籁俱寂。一个人走夜路，只有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夜空，想起听来的关于病房里的鬼故事，心里总是有点儿害怕的。抬头刚好看见枝头的三角梅，路灯映影下，泛着温暖朦胧的红晕，仿佛见着老朋友，老熟人，心头不由一热，害怕的心理也减轻了几分。再往前，已到了灯火通明的住院部。
交接班、巡视病人、处理医嘱，忙碌完了，终于安静下来。这时，也是我借阅读以打发漫漫长夜的好时光。看书看累了，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中，半边橘红残月，悬在三角梅伸向虚空的枝梢上。白日见到的繁花，此刻，是瘦的，枯寂的，叫人想起“客里归来，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的诗句，虽然眼前这花并不是梅花，而是三角梅，而且倚的是残月，而非修竹。
那些年里，因为有阅读和三角梅的陪伴，即使身处闭塞偏远小镇，即使隔三差五就要夜班，也不觉得特别的艰苦和劳累。
也许可以说，三角梅，是见证了我们的青春又给予我们心灵抚慰的又热烈又安静的花。
现在我所生活的这个小城，也处处可以见到三角梅的身影。
不能忘记的是去年立秋日，于小城附近城中村的一户人家院落偶遇的一墙三角梅。清晨九时左右，与处于人生低谷期的朋友相约着，到小城附近的村落转圈散心，那丛自无人的院落里旁逸出墙的朱红色三角梅，就这样吸引和牵绊住了我们的目光。前一日刚刚下过一场暴雨，院墙因此染上了苔痕。温和的阳光浸润着它，暗绿的苔痕渲染着它，它的美，只有路过的我们窥见。
我们在三角梅下久久逗留，想起关于三角梅的诸多意象，比如热情，比如坚韧，比如顽强……鲁迅先生说，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而南方处处可见的艳丽的三角梅，有这一面染了青苔和岁月痕迹的院墙衬托着，于这个多少有些沉重落寞的立秋日清晨，就有了深意和远意。
黎戈形容寻常日子里的点滴感动和了悟，是“波上千层浪中的一点白、长夏草木深中的一丝碧”。那些以亦庄亦谐、亦俗亦雅、亦热闹亦安静的姿态，渗透到我们日常生活中，参与我们成长过程的三角梅，于我的意义，或许，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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