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春山 梁 先
春分时节,我和俞一起回乡。一路上,春山以深深浅浅的绿和明亮的山花迎接我。
果树
到家,先去看青梅。三个月过去,青梅树已由萧疏转浓荫,叶底缀满梅子,状如碧玉,青翠可爱。再有十天半月,就是梅黄时节了。
梅子树旁有枇杷,是梅花开时没留意到的。高高的枝头上疏疏挂了数只果,已经熟透了,现出诱人的金色。枇杷树上扣着竹竿,是特意留给人摘果的工具。我拿起竹竿踮起脚尖拍打下一只,剥皮入口,汁液饱满,滋味异常甘美,连忙打手势让对面隔着一片田野的俞过来帮忙打枇杷。
总共也就二十来只枇杷,俞仰首打枇杷,我低头在树下捡拾,一边捡一边挑砸烂的先吃。俞说,没砸烂的留几只,拿出城去给我娘吃。我回他,放心,留着呢。婆婆坐不得汽车,加上年事已高,自跟着我们搬进新家后,已有十六年之久未回过故园了。这枇杷树,据说还是她在家时栽下的。几只故园的枇杷,兴许能聊慰婆婆的思乡之情吧。
三个月前,同样枝头萧萧的还有柿子树。这时,已是满树鲜嫩的绿叶。家里请了工人建房,中午就在柿子树下摆一张圆桌开饭。正是柿子开花结实的时候,山风一吹,柿子花瓣就扑簇簇地掉到饭桌上。柿子花小小朵,并不起眼,这掉落的意象却无疑是美的。吃饭时,我数番停止咀嚼的动作,于工人的谈笑声中,留神分辨柿子花落的声音。不由想起,每年深秋时候,同样是在这棵柿子树下,熟透的柿子,曾是如何直直地、沉甸甸地砸落在我脚旁。
时间的消逝,是以下坠的姿势和速度来展现的吧?
劳动创造美
吃完午饭,工人三三两两地歪在柿子树下打盹,山风吹动阔大柿叶,这朴素柿花时时回旋飘落,这轻微的沙沙簇簇之声,丝毫无扰他们短暂沉溺的美梦。
工人一共有十人,皆来自附近村子,在地广人稀的大山,就算是近邻了,闲时经过家门要诚恳亲切地招呼一声“入屋吃粥”的。他们并不是专业的建筑工人,农忙时候,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要卷起裤脚下田种地,忙完农活再来接建筑的活。工人们分工合作,砌砖、传递材料、搅拌混凝土……每一桩都是重活,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然而他们边干活边闲聊,渴了就到柿子树下喝一口水,看起来游刃有余,并不觉得十分吃力。
我坐在柿子树下观察他们在工地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杨朔在《茶花赋》里的慨叹: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劳动创造的。从小到大,无论是来自于家庭和周围亲友言传身教,还是来自于童年时做农活的经验,无一不着重于讲述劳力者的艰难。将近知天命之年的我,于这时,开始重新审视关于体力劳动者苦累与美的关系。也许,有些固有的思维要改一改了:劳动创造美,而决定快乐的,是心的安宁。
俞说等下要和工人一起干活,我说,那我自己往后山走走,一边拿起相机就走。俞的声音追上来,不要走太远了,这远近的山路都没有行人的。
春山
家的后背,就是村路,向左通往南渡镇,往右,去往另一个村子,这之间,还有一条岔路,是新修的扶贫路,通往行政村(井河村和吉太社区),俞曾笑言,这是专为我们家而修的(半山腰上只有我们一户)。通往镇里和行政村的路,来来回回我已数不清走了多少回了,而去往另一个村子的路,这么多年来,未曾重走过。略一思索,我折身往右而行。
山路不算狭窄,能容大货车通行,沿着山腰无限地向前延伸。一路上果然车辆行人俱无,只有山风吹过草丛树木的声音,只有此起彼伏鸟雀鸣蝉的声音,我一步一步小心地行着,生怕脚步声太重,打破了这一山的宁静清幽。
春山就在山路的前方和左右两侧,我一路往左往右往前慢慢地看过去。前方的山随山路延伸的方向而拉近或变远。春山多色彩,黄绿色的是大叶索树的花;褚红色的是不知名树新萌的叶,仿佛秋色;鹅黄是冬青树,最美的是一种不知名的藤类植物,羽状叶子翠生生地照得人心神澄澈,时有几丛金花玉叶飘逸地荡出来,仿佛春山娇俏的眉眼,妩媚且沉静。
山路的左侧右侧,是各种各样好看的树。松树少年即老成,无论老树小树,皆是沉稳的长者,即使时至生机最盛的春分,仍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地站成沉默的墨色。路侧凭空探出几枝兰花,是山间常见的猪屎兰,叶与名均不甚雅,花却和建兰一样雅致有韵。
记得俞说过,从山路这边可以看得到白霜涧,听得到白霜涧哗哗的水声。正寻思是在哪一段路,前方山路稍开阔的地方,裂开一个缺口。我心里一动,从缺口看过去,苍松掩映中,白霜涧果然如白色丝巾逶迤垂挂于对面的山间。凝神静听,仿佛有潺潺水声跌宕而来。
再往前走,右侧现出一条下行的岔路。我记起来了,沿着这条岔路直行,可以通往白霜涧,距岔路口十余米的上方,一棵红花绿叶的花树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努力把镜头拉近,仍然分辨不出这是山樱还是别的什么花树。花树树型修长婀娜,努力从一众树木竹枝中伸出脖子,以承接阳光雨露。花是十字科花,开得很繁,然而也是简洁的繁,叶的色彩新鲜,花叶互衬,分外明艳。这条岔路这并非景区的主路,平时几乎人迹罕至。想年年春天,这花树在此间自开自落,美而不自知,更无人知晓,我何其幸运,于这寂寂无人的春山,得以窥见其美。
继续前行,依然是空无一人。鹧鸪声声,一路咕咕咕地软语相随。春山深处有鸦啼,呀,呀,呀,呀——短三声长一声,仿佛悲怆深沉的喟叹。两只长着漂亮长羽毛的巨大鸟儿,倏忽从眼前飞过,遁于春山茂密的树丛中去了。
所有来自于这春山中的声响,汇聚成更深更广大的空寂。我走着走着,记忆里路途中的小小村落,仿佛遥遥难及。有那么一刹那,我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并不是在人世的春山间游荡,心是安宁的,脚下却忽然有点发虚。前方适时地响起沙沙声,是伐竹的声音,抬头看,一户掩映在黑榄树和苦楝树中的人家出现在眼前。
我就此原路折回,沿途的春山皆已看过,回去的路途就变短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又站在了屋背的山岭上。往下看去,俞在屋角清理沟渠,工人们在工地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众人皆忙,唯我游手好闲四处游荡,我收好相机,略带羞耻之感,轻手轻脚回到柿子树下坐下,仿佛刚刚在这里打了一个小盹,不曾离开过。而此日此间的山花、树木、鸟雀、鸣虫,它们知道我曾到访过,这是我一个人的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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