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对外婆再撒一个谎
本期主笔
唐丽妮
情感箴言:
远方,水迢迢。
每一刻,都是从零开始
一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这是外婆告诉我的。
说的时候,外婆搂着我坐在山坡独屋前的野草坪上,四下幽暗,树影幢幢,竹影婆娑,萤火虫三三两两的,带着它们的尾灯,意欲点亮整片山坡。可山坡还是暗的,使我不能像白日一样看得清明朗的树,明朗的竹,明朗的多皱的外婆的脸。
外婆让我看天。我一抬头,眼前就亮了。满天星斗,满目星光。我在四处寻找亮光,原来亮光一直在头顶。
这是幼时的事情。
我在16岁那年,忽然想了这些,外婆,萤火虫,还有星光。因为,父亲要我和两个姐姐对外婆再撒一个谎。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再骗骗外婆。我已经想好了怎么撒谎,可是,我依然很忧伤。我抬头看夜空,却找不到一颗星。
第二天,我们去给外婆祝寿。
在三天前,外婆就托人带了话,让妈带着我们过去。
可妈已经不在了。不在三年了。可我的外婆,她并不知道。
妈病重的时候,我告诉外婆,等妈病好了,就给您补寿。那时,我没想到,从外婆家回来,没多久,妈就走了。妈是再也不能给外婆祝寿了。可是,我们不敢让外婆知道。谁都不敢。
妈临走,只说一句话。那一句话,弥留中的妈说了整整三天。
妈说,死了……死了……六嫂……六嫂……声音是那么细,那么细,像一根细细的游动的丝线在风中飘啊,飘啊,越飘,越远,轻轻地上了云端。
六嫂,是妈对她的母亲的称呼。家乡岑溪的风俗,一个人出生后,如果命里与父母相克,就得送给别人养,或者把父母不叫爸妈,而叫做兄嫂,或者叔婶。外婆,没舍得把女儿送人,只好当上了女儿的“六嫂”。这样,外婆才能把她的这个女儿平平安安养大。
二
以前,外婆过寿,是不用托人带话的。妈会准时带着我们高高兴兴出现在外婆面前。出嫁二十多年,妈从来没间断过。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妈也会去的。妈说,你们外婆,她这一辈子,她的心,太苦了!妈这么说,是因为我的几个舅,让外婆操碎了心。大舅和大妗,在那个举国混乱的年代,死了,留下两个孩子,跟着外婆;二舅,也是在那年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疯了,从此年年岁岁躲藏在木楼上,外婆像喂一只受伤的猫儿一般喂养了他几十年;小舅,除了赌博,什么也不管,小妗就跟别人跑了。他们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外婆。
上一年,再上一年,外婆都没有带话。外婆满以为,在生日那天,她的女儿会像往年一样,带着孩子,提着鸡鸭,出现在她的面前。妈不在了,可是爸还记着。爸一直记着外婆的生日。爸让我们三姐妹,独自去给外婆拜寿,他则假装在照顾病重的妈,还让我们说了一个谎言。
那一个谎言,我们已经说了两次了,一次是大姐说的,一次是二姐说的。而在妈去世的第三年,外婆77岁生日的那一天,我们还得再说一遍。
那天,一大早,大姐说,穿裙!我们穿最好看的裙子,高高兴兴地去看外婆,不能让外婆看出破绽来。
二姐说,对!见了外婆,谁也不许哭。
我拼命地点头。
我们去翻箱底。裙子,我们都只有一条,被收藏在箱子的最底层,留着去学校时穿。在家里,在村里,我们舍不得,哪怕是穿一次。那一天,我们翻找出心爱的裙子。大姐是紫罗兰纯色连衣裙,二姐是红白相间斜纹连衣裙,我穿海军装的学生裙。
妹儿,你可以吗?想好了吗?穿戴完毕,大姐皱着眉头问。
嗯,想好了。我用力一点头。
出山,坐汽车,走小路,过小河,就是外婆的家了。过小河的独木桥时,大姐停下来,回头又问:
妹儿,没事吧?
我望望外婆旧而不失端庄的小楼房,忽然有点怯。
二姐说,反正我们都讲过了,反正这次是你讲。
哦。我脚一滑,踩到河水里,一只鞋子湿了。
三
我们三个姐妹,花团一般,半蹲着,拥在外婆的膝前。我们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外婆的目光,让我们亲爱的外婆,不再牵挂我们亲爱的母亲。我们不知道,外婆花白的发,佝偻的背,还能承受多大的打击。
外婆抚摸着我们的头发,一个一个地打量着,笑呵呵的。
然后,外婆的目光,掠过了我们,穿过门口,凝望门外静悄悄的小路。
你们妈,怎么还没到?外婆,她到底是问了。在她的脸上,皱纹跟皱纹,纠缠。
我湿着一只鞋子,微张着嘴,那个想好了的谎言,哽在喉咙。
你们妈的病,到底,好了没有啊?外婆一个一个地扳我们的脸,颤着声问。
大姐说,外婆,我得去烧火煮饭了。
二姐说,外婆,我得去洗菜了。
她们起身就走了,走得很快。
外婆就扳着我的脸不动,眼睛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望着外婆脸上密如乱麻的皱纹,眼皮一动也不敢动。我想,只要眼皮不动,眼泪就掉不下来。
然而,我却看到,亲爱的外婆,她流泪了。潺潺的泪水让外婆的皱纹变得模糊。
可是,我又分明听到外婆这样说:
妹儿,你怎么哭了?
原来,外婆没有哭,哭的是我自己。外婆老而瘦的手掌,抹去我脸上汹涌的泪水。我狠狠地抹一把眼睛,低下头去。外婆揽我入怀。
外婆的怀抱,真软,真暖,像大海,揽着我,就像揽着一只被宠坏了的小贝螺。
傻孩子,傻孩子……外婆轻轻地,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一如拍打着很多年前,那个窝在她怀里看星星的小女孩。
那个晚上,我们又看到了满天的星斗。
外婆家的星星真多,真亮,一颗又一颗,多得像雨点,像雪花,亮得像珍珠,像灯笼,像叮咚的泉声。
四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这也是一个谎言,可我信以为真。
如今,外婆也早已离世,我也把自己的青春都付与了春花和秋月,可依然相信,天上,有所有离我而去的亲人和朋友。有他们相伴,再苦再累,也都会有光明。
在这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仰望星空,星光中,有一颗特别大特别亮,对着我,一闪一闪的。
我想,那不是母亲,便是外婆,要不然,就是爷爷,就是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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