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实，春的圆满 麦坤
暮春时节，惜春的心绪，一日浓似一日。露台上一盆矮牵牛，紫红的花渐少了，一场急雨来，花儿便只是零落，待翌日再发时，已是一朵两朵，难寻繁花照眼的光景了。此时恨不能身为红楼女儿，也得扎起纸轿纸马，系到花枝花梢之上，送春一程；也得“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为花儿找一个洁净的归宿，为惜春之情寻一处静美的出路。
正愁绪聊赖间，孩子的爸爸扯我衣袖：“来，咱们摘桃去！”闻言一惊——仿佛桃园赏花不过昨日，那满树娇俏的花笑对春风，笑软了满怀欣喜，此时尚在心底徘徊，竟已有桃实采摘了吗？耳边又是一阵笑语：“你这几天没看到朋友圈满屏都是桃果累累吗！”啊，春过大半，花谢果熟，寥落的心又跃跃然、欣欣然，奔着那满园桃实，找寻那繁花旧影。
桃园在一处山坳里，隔着一条山间道路，两旁山坡满布桃树，春初花放之时，远观如红霞飘落，此时满眼浓绿，恰又似绿毯铺开，把山丘铺展得清新宜人。远远地，便闻得笑语声喧，走近时，但见往来人儿皆提着篮，未入园者篮儿空空，已出园者篮内满是果实，更兼满脸喜悦，那篮儿竟仿佛载不动了，泼洒一路欢笑，一路果香。
我也提了一只篮儿，急乎乎把自己没入绿树丛中。抬眼看去，枝桠上、枝叶间，一只挨着一只的桃果垂挂在那里，青绿的皮，布满细细密密的绒毛，光照的一面，绒毛反射着光线，如密匝匝在追光灯下舞蹈着的一群孩童，纯真、轻盈、雀跃、欣然；绿色延伸到果实尖端处，逐渐演变出一抹嫣红，兼有细细黑点杂布其上，使得桃实竟生出一种稚拙的可喜。同来的人喊着：“来晚了来晚了，熟的都让别人摘去了，只剩下这半熟的！”我却全然不管这些，只顾提着篮儿在桃林间踯躅。
啊，这里，是绿的世界，头顶上，有嫩嫩的桃叶遮盖下来，周身好似有绿的流在“泠泠”作响地回旋往复，心头的愁绪一洗而空，春日的舒爽清新如泉喷涌；脚底下，有软软的碧草承托着，脚上恰似穿了弹性的舞鞋，一步有一步的轻快，一步有一步的怡然。看到缀满枝头的桃实，便停下脚步，细细端详那或是青绿、或是淡黄、或是向阳一面红得耀眼的诱人的果，看阳光在它们身上留下淡淡的光晕，看枝叶在它们周遭变幻斑驳的光影；再看女儿，一时站到枝丫上，喜滋滋地大叫自己摘到一个熟透的桃果，一时穿行桃林间，泼喇喇地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不禁在心底里涌出这样一个句子：桃实累累，春日迟迟，枝桠间的光阴斑驳出你的青涩，我的成熟。
生活在南方，桃，是最常见的果实之一，从眼前的春三月，直至八九月间，因桃的品种不同，陆续有桃实成熟。无论是春日早桃的酸甜可口，还是夏日水蜜桃的清甜多汁，抑或秋日脆桃的清脆爽口，都是人们喜爱的水果口味和口感，也因如此，南方人总觉得桃是一种常伴左右的果品，说起桃、吃起桃，有一种来自心底的亲切感，
就我而言，桃，更是从儿时起便如日常玩伴的水果。外婆的菜地里种有一棵桃树，每逢桃子成熟，低矮的桃树就成为我们攀爬摘果的乐园，桃干桃枝天然有韧性，不易折断，是以大人不会阻止孩子爬桃树。树上摘到的桃果，只在衣襟上擦几下，就“嘎嘣”一口咬下去，遍布果皮的绒毛，丝毫不影响桃果带给我的口感。因为桃果表皮多毛，是以岑溪乡间还流行这样一句打趣的话——谁家出生的孩儿身体毛发较盛，那产妇就会被人笑说：“你呀，怀孩子时肯定吃多桃子啦！”吃完桃果，桃核肯定是要留下的，一则，自己把核尖磨圆，可以得到很不错的“抛石子”游戏玩具，二则，可以央外公帮忙，用很锋利的小刀把桃核做成“小水桶”，用红丝绳穿起戴在脖子上、手腕或脚腕上，不仅好看，老人家还说可以辟邪呢！而外婆对于桃果，又另有用途，或是把桃果削皮切片晾晒做成桃干，使得我们可以享用很长一段时间桃果的余韵，或是把桃核砸开，把里面的桃仁攒起来，说是药材铺的人收购的——桃仁可以入药。更有手巧心细的表婶，我们摘桃果，她却专门摘取桃干桃枝上溢出汁液凝成的一团团黏胶，后来知道那是桃胶，她用桃胶给我们熬成的糖水，那份别样的甜，至今仍在心头。现在得知，桃胶真是好东西，可食用，也供药用，有破血、和血、益气之效。后来上学，又知道形容老师教导的学生多而好，就用“桃李满天下”一句；又看到人家添丁请人吃喜酒，必要做一种“百子糍”的糕点，就做成桃果形状，用红色在尖尖上点一个圆点，整盘糍粑喜气洋洋，煞是好看。后又读到《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写桃的一段“桃性早花，易植而子繁，故字从木、兆。十亿曰兆，言其多也”，知道桃在人们心中真是吉祥之果。
此时，行走桃园之中，只觉得这一只只桃实，实在是桃花的延续。花儿绽放了、红艳了，人都说是美到了极致，我却觉得如今花儿结出果实，方是最美的时节，在果实身上，不必伤感落花的飘零，只知花儿圆熟的当前。此时吟咏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的圆满，在于灼灼其华，更在于有蕡其实、其叶蓁蓁。因而，眼前的桃实累累，头顶上的桃叶蓁蓁，是春走向成熟的标志，也便成了春的最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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