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诗话逍遥楼
逍遥楼资料图片
□莫菡栖
2016年4月,逍遥楼在万众瞩目中重新矗立于漓水之滨。从复建至今,笔者一直兼职东巷-逍遥楼景区的讲解工作,接待了许多国家级、省部级领导及各界人士。在挖掘逍遥楼历史文化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未被掌握的史料,尤其是关于逍遥楼的诗词歌赋,据不完全统计,数量达到三十余首,而且自唐至清,每一个朝代均未间断,这在桂林所有人文建筑里绝无仅有,足见逍遥楼名气之盛,魅力之足。
古代的逍遥楼到底多有名?且让我们从历代的诗词里一窥究竟。
唐代: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
众所周知,桂州总管李靖于武德初年修筑了子城,开创桂林城池建筑的先河。唐代莫休符《桂林风土记》载:“桂州子城,自卫国公所制,号曰始安郡城”,写到夹城时“从子城西北角二百步,此上抵伏波山。缘江南下,抵子城逍遥楼,周回六七里”。《桂林风土记》成书于唐光化二年(899),为最早提到逍遥楼地理位置的典籍。
然而逍遥楼之先声,并非出自此书。在此190年之前的唐初,一位悲剧诗人正从中原踽踽行来,他就是号称律诗鼻祖的宋之问。景云元年(710)宋之问诏流钦州,后“以赦改桂州”,先天元年(712)八月被赐死于徙所。《登逍遥楼》即是他盘桓桂州时所作———
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
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
彼时宋之问登上逍遥楼,眼前绿水泓澄青山云绕的好景致并不能令他轻松起来,想起自己被流放南地,不免惆怅思乡,情绪低落。宋之问在桂州的时间不长,留下的逍遥楼诗作却有两首。另一首诗轻松一些,尚不知道末日就在眼前,还带着对未来的期望,那就是《桂州陪王都督晦日宴逍遥楼》:
晦节高楼望,山川一半春。
意随蓂叶尽,愁共柳条新。
投刺登龙日,开怀纳鸟晨。
兀然心似醉,不觉有吾身。
宋之问是律体诗的奠基人之一,在文学史上地位颇高,“尤善五言诗,其时无能出其右者”。这首诗记录了唐人于晦节酣聚饮食,临水宴乐的风俗,可知逍遥楼在初唐就是重要的聚会观景场所。整首作品词采绮丽,对仗工整,可管窥宋氏五律的深厚功力,尤其首联“晦节高楼望,山川一半春”,用通感的修辞手法,将桂林初春的景色进行量化,构思奇巧,妙不可言。北宋《太平寰宇记》、南宋《舆地纪胜》《方舆胜览》《大明一统志》等舆志均以此句作为逍遥楼的注脚,可见影响之深远。
尽管宋之问趋炎附势,人品着实一般,但后人对他的诗才仍然十分推重,桂林历代方志中,都将南溪山“宋之问故宅”列入胜迹之中,以资纪念。如崔灏之于黄鹤楼、范仲淹之于岳阳楼、王勃之于滕王阁,桂林逍遥楼亦借宋之问这两首绝唱而声名鹊起,此后延绵不绝。虽因地处偏僻、宋氏人品等故,其名较江南三大名楼稍弱,但作为岭南第一名楼却是当仁不让,实至名归。
宋代:有客凭阑共清话,逍遥何异白云乡
宋代逍遥楼与湘南楼于城东并存,而逍遥楼碑亦与《湘南楼记》互为表里,因此引发了“逍遥楼就是湘南楼”的疑云,但我们依然可以从宋代留下的三首逍遥楼诗作里抽丝剥茧,作出判断。
首先来看程节的《奉命节度粤西,秋日登逍遥楼》:
龙章特许出中州,西徼筹边上郡楼。
万顷沧波炎海日,千林黄叶粤山秋。
国恩久沛殊方泽,臣谊惟纡圣主忧。
俯视苍梧绥服外,白云允塞是王猷。
该诗主旨为谢恩表忠,文学上无甚特殊,但对解开两楼疑云颇有价值。程节于元符元年(1098)晋直秘阁广西经略安抚使,权知桂州,本诗当为该年秋天所作。而根据《湘南楼记》的记述,建中靖国(1101)秋,程节因“阅岁滋久,城东之门柱攲缀頽,栋桷腐挠,卑陬褊廹,甚非所以为边庭壮观也”而鼎新之,翌年楼成“尝试以湘南命焉”,成为湘南楼的始作俑者。在此三年前,程节登逍遥楼还满是溢美之词,既未“阅岁滋久”,也非破败之所,可见逍遥楼与湘南楼是两回事。
另一位能证明此观点的是一位宋代大诗人,他就是乾道九年(1173)至淳熙二年(1175年)知静江兼广西经略安抚使的范成大。且看他的《逍遥楼席上赠张邦达教授,张癸未省闱门生也,同年进士俱会楼上者七人》:
畴昔金门看选贤,一星终矣半英躔。
谁怜蛮府清池句,不著南山捷径鞭。
作者七人茅瘴地,肃霜九月菊残天。
浮生聚散如风雨,同倚东楼岂偶然。
诗中写的是范成大应门生张邦达的邀请在逍遥楼上聚会,聚会的是同一年登科中进士的七个人,范成大曾任他们的点检试卷官。范成大在桂林时年近五十,宦海沉浮,人生百味皆已遍尝,因此诗中前半部分对七位才俊加以赞誉,后半部分却流露出迁谪失意的怅惘,最后一句更是感慨:世事无常,今天大家还能在逍遥楼上喝酒聚会那真是缘分啊!
范成大另有《桂林中秋赋》,引言云:“乾道癸巳(1173)中秋,湘南楼月色甚佳,病起不觞客,又祈雨,蔬食清坐……”须知这位范先生对地名素有洁癖,为了水月洞复名,不惜与张孝祥打一场隔世的笔墨官司,他在诗作里分别提及逍遥楼和湘南楼,可为两楼并存之证。
此外还有宋末两次主桂的李曾伯。李曾伯是一个有作为的官员,于宝佑六年(1258)起全面拓修静江府城,并将蒙古大军一万三千人击退至湖南。李曾伯著有《可斋杂稿》,收录了《登逍遥楼和方孚若韵》:
尧山举目见于墙,群玉森森拱巨梁。
一幅画屏罗伟观,两诗银笔冠当场。
沙平鹭立秋无尽,月冷乌啼夜未央。
有客凭阑共清话,逍遥何异白云乡。
同样的格式他还写了一首《登湘南楼和方孚若韵》,另外专门撰写了《重修湘南楼记》,文章里丝毫没有提到湘南楼就是逍遥楼,再一次印证了湘南楼跟逍遥楼不可能是同一处。
从笔者掌握的史料来看,宋代留下的逍遥楼诗作仅以上三首,巧合的是,三首诗的作者都不约而同地在其它作品里提到了湘南楼,再加上未流传的方信孺两首逍遥楼和湘南楼诗作,足以说明当时两楼并存,不可混为一谈。
元代:逍遥留古迹,胜景浩无穷
元代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虽经宋元战争,但逍遥楼依然矗立漓畔并且得到维修,成为城墙上最大的楼阁,逍遥楼诗文也开始进入了鼎盛时期。至顺二年(1331),广西廉访使辛钧写了一首《绝句》:
柳公曾记訾家洲,颜氏逍遥扁巨楼。
若此自然樵子□,无边风月最清幽。
诗中不仅提到了逍遥楼对面的訾家洲,更是清楚明白地提到了颜真卿的榜书,证明颜题“逍遥楼”匾额最晚在1331年已经挂在逍遥楼上了。
几年之后的至元年间,涌现了三首逍遥楼唱和诗,让后人仿佛穿越到元代,逍遥楼集聚盛况如在眼前。广西廉访佥事坚都思(至元四年任,畏吾儿人)诗酒会友,写下一首《逍遥楼》:
逍遥留古迹,胜景浩无穷。
雾锁山城市,烟藏水府宫。
峰峦霄汉外,栋宇画图中。
百草丛深绿,群花绽浅红。
广西廉访副使伯笃鲁丁(至元三年任,答失人)依韵和了一首:
身世云霄上,飘然思不穷。
晴山排翠闼,暮霭閟琳宫。
牧笛残云外,渔歌落照中。
蓬莱凝望眼,隐隐海霞红。
广西廉访照磨吴伯寅一看,哎,两位领导都挥毫了,那我也和诗一首吧:
危楼天欲半,登览兴何穷。
云锁昆仑塞,星环太乙宫。
江山图画里,宾主笑谈中。
回首严城暮,千门日影红。
三首诗对仗工整,清丽流畅,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城外秀美的田园风光和城内升平的社会景象,再现了当时逍遥楼作为一方名胜的独特魅力。有意思的是,三位作者虽是同僚,却分属不同民族,此次诗会,堪称民族大团结。
明代:逍遥楼上赋逍遥,极目韶光好景饶
明代写逍遥楼的诗人是最多的,有纂修《桂林郡志》的陈琏,纂修《广西通志》的黄佐,有任广西提学佥事的潘恩,任广西左参政的陈暹,任广西巡抚的杨芳,任广西布政使的何乔远、谢肇淛,任广西按察司佥事的邓云霄等。这些作品里有沿袭元代,记录达官贵人于逍遥楼饮酒唱和的,如杨芳的《春日逍遥楼同王将军小集》、何乔远的《幕中诸公邀登逍遥楼》等。亦有慨叹桂林天气太热,赞美消暑圣地逍遥楼的,比如陈琏的《纳凉逍遥楼》:
书舍大如斗,烦暑苦郁蒸。
危阑俯长江,晚来试一凭。
披襟待明月,坐爱风泠泠。
逍遥遗俗虑,物我两忘形。
只此足清赏,何须踏层冰。
而邓云霄则在《桂郡逍遥楼,和谢在杭司长》里隔空对杜甫发出了灵魂质问:“谁道宜人独桂林?依然炎赫欲流金。”还好逍遥楼上“九万抟风堪扇暑,三千击水即为霖。逍遥楼上重回首,此日图南意转深。”
史载,颜真卿的“逍遥楼”碑刻自元代乙亥(1335)移至逍遥楼前,1461年《大明一统志》言“逍遥楼在府城东,唐建。颜真卿书额刻于石”。明代诗作相较于前朝,最大的特点是多次提到了颜碑,比如谢肇淛的《登逍遥楼观颜鲁公题迹》、邓云霄的《冬日微雨集逍遥楼看颜鲁公碑二首》等,陈暹的《逍遥楼》里亦有“晓烟开粤户,春藓上颜文”的句子。颜真卿不仅以书法闻名于世,其忠君爱国之举亦为人景仰,颜碑之矗立,使逍遥楼不独拥有宋氏诗名,更增颜公人格魅力,千古一楼,从此定格。
明代的逍遥楼,诗文之盛冠绝古代,当时声望如日中天,甚至一些没来过桂林的文人官员,也对逍遥楼非常仰慕向往。如程旦的《送洪方伯玉方之任广西》诗中就有“逍遥楼上逍遥游”的句子。安徽人汪淮在《送方定之宪副督学广西二首》里写道:
闻道逍遥百尺楼,西南十二揽名州。
髙临雍楚山平出,雄压湘漓江倒流。
卷幔论文虹气现,凭栏望阙斗光浮。
桂林夜月如相忆,白石清溪一钓舟。
该诗通篇描述夸张,气势不凡,作者对逍遥楼的神往呼之欲出,足见桂林逍遥楼当时盛名。
清代:万里归人从此始,逍遥楼外水云舟
逍遥楼的声望一直延续到清代。清词三大家之一的朱彝尊以一阙《青玉案》送给赴任桂林知府的程可则,虽然朱彝尊未必到过桂林,却引用了白竹湖、逍遥楼这两处在典籍中屡见不鲜的桂林景点,以及槟榔、荔枝等南方特产,对桂林的悠悠向往跃然纸上:
天南人向天南去。说万里,经吴楚。行到涔阳秋未暮。帆随波雁,香闻岸草,一叶湘川渡。
爱他五马寻春路。白竹湖边靑桂树。暇便逍遥楼上住。槟榔消食,荔支蠲渴,定胜珠江否。
乾隆十五年(1750),一位叫做查礼的官员任庆远府同知,他也是逍遥楼的忠实“粉丝”,撰有《游逍遥楼记》,详细记录了逍遥楼的现状。尽管当时逍遥楼只余楼基,但查礼仍心心念念,为逍遥楼写了两首诗,其中《午日桂林登逍遥楼观竞渡》描写了端午节漓江龙舟赛的盛况:
铁锁贯浮桥,龙舟拨画桡。
江喧观竞渡,楼静喜逍遥。
楚水空回首,骚魂不可招。
夕阳烘返照,隔岸七星焦。
有意思的是,最后一句同样也生动吐槽了桂林的炎热,“烘”“焦”二字让人忍俊不禁,看来写出“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的杜甫当真是没来过桂林啊!
道光四年(1824)任广西按察使的叶绍本在《迈陂塘·独秀峰》里写道“逍遥楼畔凭高处,俯视朱垠邛笮”;道、咸年间,马秉良两次主持修建逍遥楼,写下《逍遥楼远眺》等诗作,并于《云谷琐录》中记录两次修楼情况:“城东建高楼,楼以逍遥名。年久楼倾圯,犹存旧基址。往岁修城垣,余貲乃重起。楼高壮观瞻,正人见者喜。”“从来兴废哪能知,讵意斯楼今重建。建楼非徒壮观瞻,从此文风如转环。楼成高耸插云汉,庆衍弹冠已肇端。”
岭西五大家之一、主讲于桂林榕湖等书院的王拯称颂了重修后的逍遥楼,在写给好友、同为岭西五家的朱琦的诗中有“西山云树揖窗户,绝似逍遥楼阁凭”之句。同治九年(1870)王拯写下《受田邀重九日登逍遥楼》诗,与周德祚相约重阳,说明逍遥楼仍是当时重要的登高赏景胜地。
当代:画里名城城上楼,凭栏处处足凝眸
清末之后,逍遥楼渐渐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笔者将收集的逍遥楼诗词史料列了一个表,可以看到,自唐初始建的八世纪至十九世纪,每一个世纪里都留下了关于逍遥楼的诗词作品或者舆志记述。一千三百年以来,逍遥楼蜚声海内,从未更名,也从未离开桂林人的视线,她配得上岭南第一名楼的赞誉,当得起桂林文化地标的美名。
2016年,逍遥楼在桂林市民的热切期盼中、社会各界的鼎力支持下得以复建,桂林市委原书记陈雨萍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下《春日登楼》:
画里名城城上楼,凭栏处处足凝眸。
三山引梦飞南国,一水牵情系五洲。
禹迹未临原百越,秦封不到属蛮瓯。
湘漓汇后鸿蒙启,文采于今溯上游。
在历经上个世纪的空白之后,逍遥楼的“文采”终于与历史的“上游”重新接驳,千古名楼再次焕发出璀璨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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