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与一生
宁新路
我们一直在埋怨舅舅,埋怨他57年前下错了火车,做了个山里人。要不是那次下错了火车,他怎么会在大山里放一辈子羊,苦一辈子,而且又拉出个很苦的家庭呢。
那年夏天,19岁的舅舅跟村上的一伙人,从武威扒上了去兰州的火车,梦想在兰州找份差事,可他在兰州混了半年,差事没找着,又扒火车回家来了。他家在武威的四坝镇,那是有水浇地种粮,能吃饱肚子的地方。那晚,他本来应该在武威下车,而车到古浪,有同伴说:杨曾山,你想娶媳妇吗?舅舅说,想。同伴说,那就下车!舅舅跟着那同伴下车了。同伴摸黑把他带到了一户人家,请求收留他做家工。这家人老两口,独女,以养羊为业,正缺劳动力。老两口瞅这小伙子人长得高挑,又浑身的力气,正愁物色不到合适的上门女婿,当即把他收留下了。老汉的女儿同他年龄相仿,模样也挺好看。舅舅二话没说,不走了。
次日早上起来,舅舅走出东家土坯盖的泥屋子,眼前的一切让他心凉了半截:村里没几户人家,村外是荒山坡地;地里种不成粮,喝的是雨雪积攒的涝坝水。他想回老家,老家有水、有地。正在他踌躇的时候,年轻秀丽的姑娘给他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饭洋芋米拌面。舅舅连吃了两碗,这是他漂泊半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姑娘说,别走了,留在我们家吧。从此,舅舅再没有提走的事。这个秀丽的山里姑娘,轻而易举地把舅舅拴住了。
舅舅选择了山里姑娘,也选择了一条艰苦的生活道路。古浪十年九旱,舅舅每天的劳作是放羊、种地。放羊在山上,种地也在山上。只是种地不是用犁,而是春天到了,往羊蹄子踩过的地方撒种子,羊跑多远,种子撒多远。春天撒种,夏天收麦,至于能不能收到粮食,那就看老天的脸色了。这样的种植,实际上收获甚微,常年断粮。
舅舅家很穷,从我记事起,每次舅舅到我家来,好像都是借粮和借钱来的,都是诉说家里苦穷事和难事的。在上世纪80年代那些贫穷的日子,我们家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哪有更多的钱粮拿出来给舅舅。每当舅舅从我家空手离开,我觉得舅舅很可怜,觉得我们对不起舅舅。
舅舅有两次离开这穷地方的机会。一次是他20出头的时候,嘉峪关的工厂招工,他被招到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工人,正当他出徒的时候,我舅母的父亲又是发电报,又是到工厂去找他,要他回家成婚。舅舅辞了工作,跟他的东家回了古浪。从此,结了婚的舅舅,成了名副其实的上门女婿,接过岳父的羊鞭成了放羊倌。另一次机会,是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的兄长新元动员舅舅全家迁到他的老家武威四坝镇,而且为他家张罗好了宅基地和耕地。这时的四坝镇已是武威的粮仓,种地不仅可以吃饱饭,而且可以轻松过上好日子。但舅舅不去,怎么劝也不去。他说,你舅母不去,我自己也过惯了放羊的生活,去了不会种地。
这一待,舅舅在这荒山土坡待了一辈子,生育了5个儿女。5个儿女同样经受着他经受过的生存的艰难和贫穷。艰苦和贫穷,拉扯儿女的艰辛,使他的人生付出了巨大辛劳,也使儿女们遭受着娶妻愁、治病愁的穷困。
几天前,76岁的舅舅继舅母去世一年后,也去世了。直到死,他一辈子没吃过一片药,不是他没生过病,而是没钱吃药。他的日子是每天省钱,要省每分钱,给3个儿子娶媳妇,但至今仍有一个没有娶上。
57年前的那次下车,我的舅舅究竟是下对了,还是下错了?我们家没有人认为他下对了。但在我看来,对与错很难说,因为我舅舅很喜欢我舅母。他们虽然常为穷苦吵架,但很相爱。为了一个山里姑娘,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舅舅在大山上放了一辈子羊。我的舅舅对生活这么执著,却让我感动并对他崇敬起来。这让我觉得,舅舅是为舅母而活着的,也是为所爱受这般苦的,他的苦中是包含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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