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默默开放的花朵
□徐征
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这样讲述自己为什么写作，母亲的表弟曾经顽强地抵抗纳粹突击队，失败后，他和其他抵抗的民众“在行刑队面前消失了”，他的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起。这就好像我身边很多活到90岁、100岁的老人，他们的身上虽然叠加了近一个世纪的伟岸时间，却是一个在时代大背景下毫无存在感的人。而有个身为作家的亲友是何其幸运，在格拉斯的作品中，到处长眠着母亲心爱的表弟。
今天中国的主流故事，也依然是马云们的故事。而《众声》的写作者郭玉洁所任职的正午则说，为了抵御这种单一，我们应该学习讲故事。长久地凝视现实，让被遗忘的复活，赋予普通人尊严，以配得上丰富、变幻的中国。
郭玉洁，非虚构写作平台正午的主编，一个一直在主流媒体中流转的传统媒体人。是的，她还是范雨素的编辑。
她写萧红：横在今昔之间的数十年，压扁为一面银幕，这个早逝的天才投影其上，成为二维图像，而我们是买票入场的观看者。观看、闲谈，事了归去，心满意足。人们通常都忽略了萧红的力量。文学史上，她是左翼文学阵营的一员、鲁迅的学生，文化消费市场上，是她戏剧性的情感故事，但是离开了作为女性、作家的自觉，是无法理解萧红的。她像另一个天才张爱玲一样，意识到自己毕生的使命，都将是发展自己的才华。
她写早逝的诗人张枣：从另一个角度，这个粗糙的断代显然出自年轻的诗人们的焦虑。张枣热爱红尘。而德国的生活却不太如意。张枣开始常常回国。他几乎是贪婪地品尝着生之滋味，似乎要补足在德国时的寂寞空间。2010年3月8日，48岁的张枣因肺癌去世，留下八十首诗。顾彬写讣闻说，他是一个天才，但他没有珍惜自己的才华。
她写她的硕士导师、台湾小说家吴明益：美国牛肉进口事件、虐杀动物、核电厂、大陆游客……他提醒我们，对这些问题要有关怀，但是也不能缺少专业知识，不能基于简单的道德义愤，那是相当廉价而无效的。
她也写普通人李方乐，从钟表爱好者到制造者，月薪2000元的退休工人，谈着香港大亨、名表藏家，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心酸。因为他用那些腐糜的故事，说明了名钟名表背后财富的虚无，“他最在乎的是：这些机械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郭玉洁在某些方面，与另一位女性写作者沈诞琦有些相像。郭玉洁自北大毕业后，在特稿行业的几个主流媒体中从事记者和编辑工作，然后主动离开，选择去位于偏远的台湾花莲的东华大学攻读创意写作学位，毕业后进入正午重拾特稿写作。沈诞琦则先后毕业于普林斯顿和哈佛，在工作之余，她利用周末、旅行的时间，写下了记录她的普林斯顿校友们的故事《自由的老虎》。两位写作者一样受过良好的学术训练，文风清新，思维严谨，语言精准而优雅。而她们也一样喜欢把笔下的人物，放在历史的大背景下去审视与琢(，奉献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故事。
在李方乐的故事中，郭玉洁穿插进了上
海钟表业的兴衰。在文章的最后，她写道：“通常，我们往屏幕的右上角、或右下角斜一眼，或是打开手机，看阿拉伯数字显示的时间。人类曾经努力将时间实体化，在小小的表壳内玩弄炫目的把戏，穷尽了心思。以至于今天，钟表已不再有技术创新，只是把一百年前的花样重玩一遍。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不再看表，更不问表了。李师傅不懂电脑，制表时很吃亏。现在学，也来不及了。他说，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在倒数了。假如晚五十年出生，也许他就是这个时代的IT宅男。不过，他也曾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世界，成为主人翁。”
而沈诞琦则在“档案馆、图书馆、柬埔寨的公益组织、英国布莱切利园的谍报机构、天津南开中学的话剧团、发自莫斯科的八千字长篇电报、三千年前的一头青铜犀牛、横穿美国的马戏团、飘浮在盛夏的海上所写完的一本关于梦境的小说”中，用人勾勒出了一所也许并不叫“普林斯顿”的大学。
一个人，何尝不是山川河流，星辰大海。
郭玉洁生长于甘肃民勤，戈壁滩一望无际，沙尘暴高发，去任何地方都要先坐公交车到武威。武威是中国旅游的标志、著名的“马踏飞燕”的出土地，有着古丝绸之路的繁华历史，也有着现世的没落与苍凉。而农家孩子郭玉洁的童年经历，是孤独与阅读。她最大的梦想则是离开家乡，去更大、更丰富的世界。
郭玉洁这样解释“众声”二字，“第一，强调的是去理解每个人的处境、生命选择，强调多样性，也有众声喧哗的意思；第二，取众生的谐音。”所以，虽然生于1978年的郭玉洁在其职业生涯中目睹了媒体的市场化进程以及传统媒体的兴衰，却依然选择重回非虚构写作。媒体虽然是势力的，但是在她的层面，“情书、墓志铭、学术散文、一次谈话、一段口述，都可能是充满理解力、感受力的，在宽广层面的非虚构写作。”
王安忆曾在一次李娟专题研讨会上说了这样一句话：“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与郭玉洁同样来自于中国西部的女作家李娟生活在阿勒泰的角落里，在上海人王安忆的体验中，阿勒泰乡村中的琐碎生活和纯粹自然很快写尽后，李娟是无以为继的。但直到现在，李娟依然用她充满活力的笔记录着旮旯中的生活，记录着独一无二的属于李娟的野生的新疆。
无论是散文还是非虚构，另一种视角带给郭玉洁、李娟们的，就是更丰富的世界，使她们得以用文字制造出一个魔力无限的场。
地球上到处都是默默开放的花朵。愿你安静下来，与郭玉洁一样，看到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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