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马湖马超和

西马湖

西马湖是石羊河中游的一个湖泊，位于甘肃省民勤县蔡旗乡境内。听那些对本地历史颇有研究的人讲，因为浩浩石羊河的润泽，这一带曾是丰饶肥美的草场，元明时期一度设置政府养马的园囿。不过，随着世事变迁，现在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了。

我记事时，西马湖只能算是一片湿地。因为上游水库的修建，石羊河水量锐减，已没有能力照顾西马湖了，西马湖只能靠几个不大的泉眼苟延残喘。那泉水甘甜爽口，是附近村社不愿饮用涝坝水的人们的主要水源。清晨，人们套上驴车，拉着白铁皮水桶出发了。小路坎坷，驴脖上的铃铛和白铁皮水桶发出的鸣响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倒也和谐。倚在车辕上，处在半睡半醒之间，你根本不用担心走岔了路，都说老马识途，老驴何尝不是。

因为有腐殖质的滋养，湖里的芦苇长得很旺盛。野鸭、鱼鹰之类的水鸟在芦苇丛中落户安家。深秋，人们忙完了地里的活，就下湖割苇。尽管一人多高的芦苇时不时有些小动作，但总体而言还算服帖，面对人们挥洒的汗水，乖巧地倒伏于地。人们将收割的苇草扎作小捆，用毛驴车拉运回家，作为牲畜过冬的草料。

上小学时，每到农忙时节，我们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约，便赶着羊去西马湖放——帮着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实在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所谓羊群，不是只有三五只，也不是只有十几只、几十只，而是有三百余只。指挥它们任意西东，颇有些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的感觉。羊群经过时升腾的灰尘，在年少的我们想来就是硝烟，而从灰雾中蹿出来的我们，则是浴血归来的勇士。

羊儿饱食了鲜嫩的湖草，畅饮了清冽的泉水，卧在红柳丛中倒嚼，我们则在附近的沟渠里捉鱼摸虾，或是在草地上摔跤，或是在沙枣树的树荫下打扑克，或者钻到坝下的涵洞里避暑。渴了，我们就派人用罐头瓶去泉边舀水喝。百无聊赖时，我则喜欢静静地呆在一边臆想，我想，这片处于石羊河西岸的湿地为什么被称为“西马湖”，是不是河东岸还有一个以“东马湖”命名的所在？我想，为什么附近的一些地名，如野马泉、西马湖，怎么都与“马”脱不开联系呢！

有时，我们也会指派一人留守，负责看羊，其他人则长途奔袭，到河对岸村子里的瓜田、果园里“巡视”一番，自然也不忘顺手牵羊，好几次被人家发现，追赶，好在我们既熟悉地形，又身轻如燕，都有惊无险。一次，我们作案后正在“销赃”，一位老大爷走过来，说：“原来闹鬼的是你们几个呀！”

我们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都面面相觑，好在海娃脑子转得快：“西瓜、果子，谁家都有，谁稀罕跑那么远去你们那儿。”老大爷笑着丢下句“兔崽子，还挺机灵”，就走开了。事后想想，这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实在没事的时候，我们就给羊起名字。时间长了，都有了感情。逢年过节，父亲宰杀了其中一只，我和弟弟总会难过一段时间。

有时，我们也到大坝上玩。大坝高约六米，宽十余米，绵延十数里。坝顶平坦，可容两辆小轿车并排行驶。坝西侧生长着红柳，跟我们平常在荒滩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枝干不仅粗壮，而且颜色也要鲜亮得多。红柳的枝丫旁逸横出，将大坝底部封闭成相对独立的空间，即便我们身躯娇小，却也不容易钻进去。听人说，红柳丛中隐匿着许多水獭（俗称“水老鼠”）和狐狸的洞穴，我没有看到过它们进进出出，倒是在农户家里看到过他们在大坝附近捕获的水獭和狐狸。

坝东侧是一大片沙枣树，其间夹杂着很多胡杨树（当地人称之为“梧桐”），很是粗壮，想来有些年头了。包产到户的最初几年，乡亲们在附近的滩地上种糜子，中午不回去，就跑到胡杨树下，就地取材，支灶生火，下“驴肚带”拉面吃。

大坝修建于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那时候，石羊河河宽水足，经常在夏季展露他的桀骜不驯和蛮横暴戾，沿岸的人们深受其苦。为了减害免灾，附近的农人响应政府号召，净身穿一件羊皮袄，腰间紧系一根草绳，用铁锹柄挑起铺盖卷上了“工地”，历时三年，用箩筐、板车堆砌起了生存的第一道防线。在那样一段饥馑的岁月里，在这样一个相对鄙狭的区域，这无疑是一个浩大艰巨的过程。

泄洪闸是最能体现大坝精气神的所在。据老人们讲，大坝刚建起时，泄洪闸上有高大宏伟的辅助设施。我们记事时，因为人为的盗毁，泄洪闸一带只剩下搬不动、运不走的水泥框架和泄洪洞了。泄洪洞洞口呈圆形，直径一米五六，其长约十六七米。洞口光线较好，但其深处即便是天气晴好的时候，也是一片幽暗，洞底的碎石间潜伏着癞蛤蟆，洞壁上则栖息着蝙蝠，一有惊扰，扑棱棱、呱呱呱的声音便不绝于耳，我们这些闻名乡里的顽劣孩子在形单影只的情况下，决计是不敢进去的。炎炎夏日，站在洞口，洞里的清凉源源不断地向外传递，我们将之视为避暑胜地，经常挤在洞口打扑克。我们也经常围坐在大坝脚下，听放羊的老者讲大坝修筑过程中的事。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却也折射着特殊年代的人性，包含着无数的人情冷暖。那些事情无疑具有极其旺盛的生命力，时至今日，老者们仍在茶余饭后不厌其烦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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