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有信天游这样唱:腿骨实靠筋连着,婆姨汉靠心连着……我和大姨娘,我们活着的人和走了的人也就靠回忆连着。回忆大姨娘 李刚
人在异乡,延宕难归,老家的人和事,往往就只能在回忆里温习。那些山川梁峁、草木五谷,以及栖居在万千沟壑中的祖辈父辈们,在某个夜晚,就会翻箱倒柜地一拥而出。有些人和事只是一闪而过,难以捕捉。有些人和事,却像在老家只有一条街的镇上赶集,总能碰上,躲也躲不开。
母亲的姐妹很多,我的姨娘自然也就很多,为了区别,都要在姨娘的称呼前加上排行。嫁在北洛河边上的,就是我的大姨娘。北洛河本地人习惯上叫洛河,是陕北的第一大区域河流,挟带着支离破碎的黄土高原的泥沙,在东遮西挡的大山里蜿蜒而过。洛河在潼关入渭河,有时黄河改道夺渭,便直入黄河。住在洛河两岸的人,自称为洛河川人。
大姨娘与母亲的身高面容非常相像,外人时有认错,由此,我们兄妹几个从小就对大姨娘多几分信赖和亲昵。
1987年我还在陕北老家上初中,学校离家几十里地。洛河在学校边绕了个弯,便继续埋头赶路。离家远,就要住校,几个周才能回家一次。当时学校吃住的条件都很差,正在疯长的身体让我很熬煎,好在不回家的周末,大姨娘经常让我去他家改善茶饭。
每次大姨娘总会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有时候是擀面条,有时候是烙油饼子,即使吃饸饹,汤里也要多加点腌腊肉。我也力所能及地帮着干点活,早上起来,抱着个大扫帚扫院,从大门口扫到牲口棚,人小院大,也得出身汗。有时就从大门口外的井里用辘轳绞水,用铁皮桶提着把厨房窑里的水缸倒满。晚上睡觉,大姨娘就会把我脱下的衣裳抖落一遍,发现挣掉的扣子,磨破的口子,她就一一给我拾掇好。飞针走线之间,拉一些闲话,更多是让我在学校好好学习。我往往就在大姨娘细声慢气的话语中,进入梦乡。
星期天下午上学前,大姨娘就会把我一周的干粮烙好。每天饭后肚子仍饿时,我就用菜汤泡饼子补充,减少我很多饿肚子的日子。有一次,大姨娘用切菜刀在擀好的面饼上面一刀一刀切着浅浅的横线竖线,说是这样好看快熟,还外黄里脆口感好。我在旁边看了半天,拿来一个尼龙网兜,说用网兜一勒就行了。大姨娘笑着骂我:“懒人净想些懒办法。”然后依旧用刀慢慢地切。干粮都烙好了,我也该去洛河斜对岸的学校。
大姨娘出生于公元1927年,也就是民国十六年。之后适逢百年不遇、连延四年的大旱,时谓“村庄成墟、户绝烟火”,灾难的影响长达数年之久。之后便是1939年的大旱灾,虽不至于饿殍遍野,但亦“大户无余粮,乞难不绝于路”。陕北地区,“十年九旱,三年两头旱”,二十世纪以来陕西乃至陕北最严重的两场大旱灾,都让童年时期的大姨娘赶上了。1947年躲胡宗南,全村的人东躲西藏,年轻女子多以锅黑涂面,鲜衣反着,出没于山林蒿草间,奔波于羊肠小道上。解放之后,饥馑相连,运动迭出,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大姨娘的前半生,便是在兵匪交迫、天灾人祸的岁月中艰难前行。
大姨娘心灵手巧、为人乐善。十一岁学针线,长辈稍加指拨,一触即通。裁剪缝纫,合体耐用,绣花状物,惟妙惟肖。姨娘在姊妹中排行老大,下有弟妹七人。嫁作人妇前,兄弟姊妹的衣服鞋袜,都要替大人分担。为人妇后,上有公婆,中间有姨夫,下有五儿二女。一大家子人的夏衣冬袄、缝拆洗补成为她劳动之余的主要劳动。左邻右舍要娶媳嫁女,嫁衣新被少不得她;众里乡亲有弄璋弄瓦之喜,肚兜虎鞋少不得她;老人去世,寿衣殓服也少不得她。十一岁捉针拈线,开始是坐在麻油灯下,后来坐在煤油灯下,再后来,她坐在电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着生活的苦难,缝补着家人的冷暖。一根针,一丝线,一顶一纳就是六十多年。手执银针,长不逾寸、重若锱铢,但与六斤半的老镢头、上百斤的粮食口袋相较,举重若轻毫不逊色。
大姨娘身形柔弱、内心坚韧。十五岁嫁人,夫刚妻柔,恩爱相扶。大姨夫是个公家人,在公恪尽职守,治家严峻守规,退休前一直都在附近几个公社的供销社工作。大姨娘抚养老人,教育孩子,柔弱的肩膀挑起的不只是妇道人家的担子。农活要干,针线活也要做,上山爬坡还要肩挑背扛,炕头锅灶蒙受烟熏火燎。家里小孩多,伸出的都是手,张开的都是嘴。但是生活再困难,她都竭尽全力让子女们去上学,启蒙养智,知书达理。大姨夫的鞭策,大姨娘的教诲,孩子们都成人成事,自有一片天地。我常听人说,孩子都成事了,是大姨夫大姨娘的福气。但要我来说,成为他们的子女才是福气。
多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我还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青藏高原上面一个荒无人烟、冰天雪地的哨所值勤。哨所外面的雪光,将窗户映得微微发亮,寒流从戈壁滩席卷而过,通信塔在风中呜呜作响,房子过道里的两只狗,在寒意中呜咽不安。我做了一个梦,回到了我的中学时代:一个周日下午,我背着帆布挎包,里面装着大姨娘烙的白饼,沿着洛河畔上的玉米地,走向学校。河槽里的水,满满当当的,泥浪翻滚着,在河畔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挎包里的刚出锅的白饼,热热地贴在腰上。
在许多个冬天的夜晚,有许多不一样的人,在冥冥之手的指引下,悄然踏入你的梦境。当然,也许他们踏入你的生活已经很多年。梦境退去,洛河的湍流,带着雨水从田间地头、村庄院落冲刷下来的往事,东流而去,只在河道的石砭上留下岁月的沧桑。十多年过去了,当初我参军入伍,一路向西,后来又向东再向东。我早已离开哨所,也离开了青藏高原,而大姨娘也在13年前离开了我们。
陕北有信天游这样唱:腿骨实靠筋连着,婆姨汉靠心连着……我和大姨娘,我们活着的人和走了的人也就靠回忆连着。回忆大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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