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原点周刊归来者权佳果68岁的陕西蒲城人权佳果,当年著文批评文革,结果入狱11年。他为什么会那么做,勇气从何而来?

华商报 2014-05-24 10:27 大字

正在热播的影片《归来》,以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为蓝本,讲述了一个犯人从“文革”前后的劳改农场归来,重寻亲情记忆的故事。这只是一部电影。现实生活中,68岁的陕西蒲城人权佳果,当年著文批评文革,批判阶级斗争与个人崇拜,并因此入狱,11年后归来。

这是一个极普通极平常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他却干过一件胆大出格的事。

在文革甚嚣尘上的1968年,不到22岁的陕西蒲城农民权佳果怀揣一份五万言书,独自一人跑到北京,要和中央领导当面谈谈,批判阶级斗争与个人崇拜。

结果,他成了囚徒,在秦岭里挖了十几年山。但他不后悔,他觉得自己是对的,历史也做出了证明。

一个想和中央对谈的农民

■本报记者 孙强

“你有没有什么病?”

偶尔,这句问话还会在权佳果耳畔响起。这是一句京腔十足的疑问,清晰刺耳,带有一丝嘲讽。

老家方言把“病”念成“ping”,所以权佳果当时没听懂“bing”是什么意思,以为问他当没当过兵。他就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当过兵。”

已经过去整整46年的这个瞬间,仿佛是权佳果此生的一个注脚:在那个疯狂荒诞的年代,他的举动在有些人看来,确实病态十足。

但到底是谁病了,什么病,当整个社会变成喧嚣的泥沼,大多数人陷入狂热的漩涡,一个农村青年却保持着朴素而平静的理性思考。那个念头一经萌生,他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自投罗网”式的获罪

还有两三个小时天才亮,不到22岁的佳果跟谁也没说就悄悄出门了。摸着黑,他把里屋钥匙和一张纸条藏在草帽里,挂在外屋墙上。字条是前一晚写好的:“父、兄:我因事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去一趟,不久即归,请勿寻我……”

这天是1968年3月3日。惊蛰未过,天有点冷。佳果只拎着个布袋,装着十几个黑馍。再就是棉袄里子上缝着个口袋,贴身揣着一本“书”。他走了一整天,足有一百多里。到了渭南火车站,花19块2买了张当晚去北京的火车票。

夜半时分。佳果上了火车。没座位,他坐在地上,不时手按胸口,生怕把那本“书”丢了。那是他写的一篇文章,90多页,连同附录近5万字,标题是《提交中共中央的对社会的认识》。两夜一白天,5号凌晨,到北京了。佳果问一个清洁工,中央办公厅在哪。老头手一指,一直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再直走就到了。

很快,他到了天安门广场东侧的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有块大木牌,上书“中共中央国务院文化革命联合接待站”。佳果明白了,扫路人给他指的就是这个地方。也是,一个平头百姓哪能进到中央办公厅呢。

上午八九点,大门一开,他进了接待站西边一个登记室,里面全是穿军装的人。他们问他来京何事,佳果说,要和中央交换一下对当前社会一些问题的看法。穿军装的一愣,问他有什么看法,佳果按按胸口,这儿有文字材料,见了中央领导再细谈。

穿军装的要去材料,不动声色看了两三分钟,然后还给他,朝门外一指,到后边第三殿去吧。

佳果心想,这下有八九成希望了,就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却见门口挂着个牌子——“保卫处”。一个中年军人刚翻了几页那沓材料就叫起来,你反动。佳果并不怵,说,我是向中央反映问题来的,不是我反动,是这些问题本身就有问题。那军人更气愤了,厉声斥责“你反革命”。

佳果心想,高层领导制定了政策,你们这些下边的人只知道执行,能有啥观点。这样想着,他笑了。

那个显然是军官的中年汉子一见,大声责问,你乐什么!见佳果听不懂,改口说,你笑什么!佳果没理会,说,这些问题我必须和中央高层领导谈,你给我找领导去。

“你是有病吧。”保卫处把他关了起来。

一个青年农民的读书与思考

很多年后,权佳果才听说,那天上午10点多,北京“中央文革何同志”的电话就打到了蒲城县公安局,要求立即查查贾曲公社西贾曲大队的权佳果是个啥来头。

那时候,佳果的家人正忙着到处寻人呢。在很多社员眼里,沉默寡言的权佳果是个怪人。中午歇晌时,人家都休息,他却来回花3个小时、步行30里路,到县文化馆借书看。夏天天黑收了工,大伙都在院中乘凉,他钻到蒸笼一样的屋里,把长裤长衫一穿,哪怕再热也忍着,不让蚊虫叮咬影响看书。

佳果小时身体很弱,饭量却渐长,上初中时每天吃8个馍,二两一个,还吃不饱。那是1961年,秋收刚过,公共食堂解散了,粮食分到各家,权家那一点粮食要维持到来年麦熟。初中刚念了七周,有天晚上,父亲说,明儿不上学了吧,回来给家里挣点工分。15岁的佳果没吭声,第二天就去生产队出工了。

学不上了,书照样要读。父亲念过几年私塾,家里有些旧书,由此影响了佳果。在那个年代,能看到的书不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烈火中永生》,这些充满革命激情的著作影响着年轻的佳果。

他逮住啥书都看,哪怕是半张旧报纸。只是,他不喜欢《红楼梦》。他觉得公子小姐的琐碎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读的书多了,佳果开始思考。宣传得好上加好的社会主义,为啥总是让人饿肚子。他认为当政者的农村政策,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胡思乱想胡作非为”。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越来越紧了。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县文化馆不再外借文学书,能借的只有马恩列斯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著作,以及鲁迅的书。佳果在书架上翻来翻去,找出一本苏联人编的两卷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这是他看的第一本马恩著作,从此一本接一本看起来。

“一枚雀卵去碰碌碡,不知胆怯的究竟是谁”

如果不是读书,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形。年轻的佳果没有想过。就像他没想到外面的世界闹翻天了。生产队成立了造反派革命组织,敲锣打鼓来到权家,高呼口号,让权父“把反动书籍交出来”。蒲城县先后成立了两家“文化大革命委员会”,各自在名称后加了个括号,一是“临”,一是“筹”,互斗不已。乡里不识字的老人搞不明白,“‘邻家\’咋成了‘仇家\’?”

许多批判会佳果也去,但一言不发。到县城借书时,他细细地看大字报,想搞清楚这场“革命”究竟咋回事。他不相信闹嚷嚷乱成一团糟的这种“革命”能使社会变好。

他已经读了不少马恩著作,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与农村艰苦生活的体验相遇,终于激发出思想的火化。立志要向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为了人类解放而斗争的他对自己说,该出手匡救时弊了。

1967年1月,他将一篇《论干部的高工资高生活水平问题》的文章寄给中央办公厅,此后又去了十余封信催问,却始终没有消息。

佳果暗想,不如找上北京去当面谈谈。从1967年10月起,佳果起草了一份上京携带的材料。他想从理论上探讨政策是从哪里误入了歧途——他认为,是阶级斗争的观点错了,文革是一场错误的运动,中央应当把主要工作转变到组织生产上来。

在第五章“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中,权佳果写道:“最严重的,是现在比突出毛泽东思想更厉害地突出毛泽东个人。将毛泽东作为神圣,要人们像对待圣像一样对他跪拜。谁要是胆敢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就要坚决打倒他。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发展到了旷古未有的空前地步。”

佳果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起草这篇文章的。他把道林纸裁成64开,两面抄写,又装订成册,用牛皮纸包了个封面,看起来就和《毛主席语录》红宝书一样大。

多年后,权佳果比拟当年所作所为是“一枚雀卵去碰碌碡,但不知胆怯的究竟是谁?”那时,他揣着那本“书”,一腔激情,直奔北京。

叫嚷要和中央领导“会谈”的“现行反革命”

佳果不是不知道北京之行的后果。相反,他预感到会有极大的危险,搞不好会丢了性命。他自问:这次中共中央将会如何对待我呢?我将如何对待中共中央对我的对待呢?

“或许,中央认为我的思想基本上正确。这样,我便会和中共中央联合在一起进行共产革命。”他也想到了其他后果——“最可能发生的倒是这样的情形,这就是对我进行残酷的政治迫害,监禁、杀害、各种精神上肉体上的活折磨……对此,我做了全面的彻底的准备。”

1968年3月15日,蒲城县公安机关派出两名军人把权佳果押回原籍,他进了县政府院内的看守所。

这时,公安已去家中抄走了他的16本日记、23册读书笔记,留给父兄的那张字条也被发现了。公安还在村里找了一些社员开会,屡次询问“他有没有病”。很显然,官方认为胆敢公然反对毛主席的,必是疯子无疑。

但人们都说,没有,他只是有点古怪,没听说他头脑有病啊。

多年后,权佳果见过当年的审讯笔录。问:你认为你写的这个“认识”正确否?答:我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问:有错误的地方没有?答:我认为没有错的地方。

主审官念了一段强调阶级斗争的毛主席语录,问,主席的最高指示,对照一下你的认识,你觉得谁说得对?佳果说,主席的这些提法不对,没有讲出什么道理。

主审官忍不住了:我们严肃告诉你,你应该明白,你是在接受审讯,而不是跟你研究什么问题。佳果说,我知道,你们可以定我的罪,我在行动上都服从,但在思想上,保留我对社会的认识。

时隔多年,权佳果还记得他当时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想法,为的是让笔录者一字不差记准确。他甚至在每句的结尾提醒“逗号”、“句号”。有个年轻的笔录员忍不住笑了。

佳果没有笑。他想,如果判了死刑,这就是留给人世最后的遗言。

1968年8月,蒲城县革委会决定判处权佳果无期徒刑。当年年底,渭南专区公安机关军管会批复决定,判处有期徒刑15年,罪名是“现行反革命”。

(下转A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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