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母亲河”之治渭六问③华县与渭河还要纠结多久?
对于36万华县人来说,渭河是一条世代相伴的大河。河水流经之处,滋润着土地,养育着百姓。这里历来是陕西人口密集的地区,有说法将此称作“人类最佳生息地”。
只是,这是渭河平静时的美好场景。一旦它发起飙来,狂浪裹挟着泥沙奔涌而下……
就像华县与渭河的不离不弃、也没法离弃一样,多年来,渭河沿岸的城市乡村,都与这条大河牵连着、纠结着。
吃罢晌午饭,50岁的陈根计扛着一捆树苗,拎着一把铁锨,从家里出来。爬上河堤外侧的慢坡,很快就能看到河堤下的一片麦地。前一天,老陈在自家这一小片麦地旁挖下一溜十几个小坑,趁着天气转暖,想把这些树苗栽下去。
赤水河静静地流淌,一路朝北,流进不远处的渭河。老陈栽着树,不言语。他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这些紧靠着河边栽下的树苗,会不会有一天被渭河倒灌进来的洪水冲得不知踪影,就像他年年都不知道脚下这片麦地最终会不会收获一样。
赤水河涨水时,渭河涨得更凶,两股猛水一汇合倒灌,“庄稼就都毕咧(方言,完蛋了)!”
听天由命吧。这不只是老陈一个人的无奈感慨。可是他年年感慨着、无奈着,到底还是要回到渭河边,种庄稼、过生活。
废弃的家园
河堤越筑越高,紧邻大坝的村子一天天“矮”了下去。河水一旦涨起来,“整个就悬在了村子头顶!”有的村子,一到汛期,河水暴涨,随即变成孤岛,前些年已经整村搬迁,原来的村落成了废弃的家园
陈根计的家在华县赤水镇赤水村。地处关中平原东部的华县,有很多村镇都分布在河边。用个地理名词来说,是在河流的“冲积扇”上。渭河下游从华县北部穿过,南部是秦岭山地,所谓“六山一水三分田”。从南山冲出来的6条渭河支流,把渭河平原截成几块,民间形容当地的地势是“南北走,有上有下;东西走,有沟有岔”。
水来了咋办?“那就避水么。”说起往事和潜在的威胁,老陈的措辞简单而平淡,滔天洪水一下就从惊恐骇人成了见多不怪的轻描淡写了。
只是,眼前的河堤越筑越高,紧邻大坝的赤水村一天天“矮”了下去。
洪水毕竟当下还没来。祖祖辈辈一直生息于此,水来了人就走,水走了人再来,哪能那么轻易离开故土呢。
沿着渭河大坝一路向东,距赤水村20多公里外的柳枝镇,有个叫做吊庄的小村落。这曾是唯一一个被挡在大坝外的村子。
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下去,到处一片金黄。吊庄村却是四下沉寂,毫无人气。周围的田地里大多种着杨树,一直种到了村子里,三五排老宅之间小道上,也长着树苗。满目残垣断壁,混杂着落叶和尘土,一派凋敝。
第三条巷道里,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42岁的刘红良正用锯子锯下杨树的枝杈,装上车,准备拉回去当柴烧。
刘红良已经不是吊庄的村民了,2003年4月,吊庄全村六七十户三四百口人,集体搬到了3公里外、渭河大坝以南的北刘村。“不搬不行啊。”吊庄村紧邻渭河,河道在村西头朝北一拐,又朝东画了一条弧线似的,让整个村子三面环水。如果从空中看,渭河好像是在吊庄村的北边压了一个巨大的“水锅盖”。而大坝远在村南,一到汛期,河水上涨,吊庄立马变成孤岛。
即便是这样,可故土难离,刘红良一开始也不想搬。他记得有一年来了个大领导,“是个白发老汉,一看这情况也很害怕,当下决定整个村子都得搬”。
家是搬到了坝南,可地还在坝北。刘红良每天骑着自行车,带着一罐水、俩干馍,从北刘村回到吊庄种地。有时候,他也从老宅门前过一过,看着熟悉但已越发破旧的院墙、门头挂着的锈锁,心头多少有些恓惶。
废弃的吊庄村如今还住着几户悄悄搬回去的人家,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63岁的张西霞住在老宅里,“不是汛期就没有事,水来之前我就搬回去了”。她养了几只鸡,有时也到地里去帮儿子种种地。自从村子搬空了,也就断了电,但老井里还能打出水。只要洪水不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吧。
村北是渭河。汛期还早,河水还浅,流淌得极缓,似乎静止不动。远远望去,有些河段河道深一些,就看不见水,渭河像是藏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它就会咆哮着,猛地跳出来。
不断“长高”的大河
数据显示,从1960年至1973年,不到20年,渭河华县段泥沙淤积达3.67亿立方米,相当于将渭河河床整体抬高2至3米;遇仙河入渭口一座桥已经两次加高桥墩
华县是人类活动较早的地区之一,人类文明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据华县水务局正在编纂的《华县水利志》记载,历史上,渭河华县段最早的水患,发生在约公元前977年,“渭水赤三日”。赤,就是朱红色,说明原本清澈的渭河发了洪水,水质变得浑浊。
据记载,自公元前977年至1999年的2976年中,华县共发生水灾196年,平均15年就有一年发生水灾,其中渭河洪灾62年、渭河及支流同时发生洪灾29年。
从清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至1999年,渭河华县段共发生水灾69年,灾害次数在增加、灾情在加重。
而这一切,在1960年以后,越发严重了。
这一年,刘红良9岁,三门峡水库建成了。从此,他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洪水,“隔上两三年就来一回,每次涨水,政府都来人喊哩,全村人就都住到坝上”。
三门峡水库的主要效益是拦洪抗灾,确保黄河下游河南、山东等省少受或不受黄河洪水的侵袭,同时蓄水发电。
但这样一来,华县东起方山河、西至赤水河,东西长25公里,南北宽12.5公里,总面积246.74平方公里,占全县总面积两成以上的地区,便处于水库的回水浸没区,称为三门峡库区。
这片被称为“库区”的土地,地势平缓,渭河至此流速减慢、泥沙淤积,以致河床逐年抬高,屡发洪灾。有数据显示,从1960年至1973年,不到20年,渭河华县段泥沙淤积达3.67亿立方米,相当于将渭河河床整体抬高2至3米。
其实,渭河河床抬高也不是近些年才有的事。渭河支流、陈根计家所在的赤水河上,有一座特殊的“双层桥”,桥身由方石砌成,下桥高约5米、上桥8米左右,各露出几眼石孔。桥头立着块石碑,上写“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桥上桥”。
据清代《新续渭南县志》、《三续华州志》记载,石桥建于康熙年间(公元1667年),其后的160多年里,“河身渐高,桥眼淤塞,水难畅流,以致堤岸累决,赤水南北尽成泽国,居民苦之”,到了道光年间(公元1832年),“砌石增高”,建起独特的桥上桥。
这不只是古代才有的奇观,“桥上桥”的现象在渭河另一条支流遇仙河也曾重演。1961年,遇仙河入渭河口处建起一座桥。8年后,不得不拆掉桥面,加高桥墩3.05米。几年之后的1974年,再次拆除桥面,又加高了3.35米。
桥墩上标注着历次加高的数据,其中1969年加高的3米多桥墩,已有1米被埋在泥沙下。
“你攒着劲搞三五年,招不住一场大水”
三门峡库区是华县经济发展的“白菜心”,现有13.3万人。泥沙淤积使渭河居高临下,支流倒灌成灾。渭河华县段是陕西防汛的重中之重,治理渭河成了华县经济社会发展必须跨越的一道“门槛”
提起华县和渭河的纠结,华县水务局副局长刘奇玉说出一句民谣:“收了九州,涝了华州!”华县历来水资源丰富,“丰富”到了成灾的地步。
“陕西防汛的重点是渭河,渭河的重点是渭南,渭南的重点是‘二华\’(华县、华阴市),‘二华\’的重点正是华县。”刘奇玉举出一堆数据:华县段的渭河大坝28.18公里,可流经此地的渭河主河槽长达47.25公里,弯弯曲曲拐了几个大弯;库区人口多达13.3万人(华阴库区为5万人)。
按说,北边是河、南边是山,中间夹着的库区正是华县经济发展的“白菜心”,可三门峡水库蓄水后,渭河堤坝越筑越高,临背差(即堤坝的临河、背河两侧的水面与地面的差距)已达2.5米至3.5米。到了建库30年时,华县库区有19年都遭遇了洪灾。
为什么渭河在其他地方没有出现这种状况,偏偏到了华县成了这样?
刘奇玉画了一幅图:华县地势东西开阔,渭河入华后,流速随之减慢,而南山的赤水河、遇仙河等6条支流,从西向东,几乎是平行逐一入渭,但南北地势是“南高北仰”,渭河河床泥沙淤积,河水居高临下,不但是支流入渭不畅,渭河往往还向支流倒灌,常常在入渭口的两三公里处,决堤成灾。
而6条支流下游地段,形成4个低洼封闭地带,洪水一旦涌入,别无去处。
这片洼地平原区是华县面积的两成多,却汇集着80%地域上的降水,“能不要命吗!”渭河养育了华县百姓,但它也是一条“灾难河”!渭河及支流恰恰都在这座城市的正北面,一旦出事,可谓“灭顶之灾”!
据不完全统计,1992年以来,有8个年份、南山支流42处堤防决口,直接经济损失54亿元。这些支流的堤防多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群众运动修建,堤身为沙土填筑,洞穴隐患多,抗冲防渗能力很差。而“二华排洪干渠”也已运行了几十年,年久失修,积涝不能及时排除。
华县气候属于大陆性季风半湿润气候,从春季开始,降水渐多,到了夏季,时有阵雨,初秋更是阴雨不断。每年5月进入汛期,一直持续到10月,而其中的7月下旬至8月上旬,是渭河防汛最危急的时刻,民间素有“渭河水变,七下八上”的说法。
近些年,华县的蔬菜产业发展迅猛,全县41万亩耕地中,蔬菜面积15万亩,蔬菜收入占全县农民人均纯收入的36.9%,“华县无公害蔬菜”的品牌甚至叫响到俄罗斯、东南亚。但这些土地,相当一部分在库区——尤其是渭河与大坝之间6.8万亩肥沃的滩地,是沿河百姓的口粮地。一旦洪灾来袭,将颗粒无收。“只能向老天爷祈祷了。”64岁的李战功在渭河边的滩地里给庄稼打药。李老汉是辛庄乡薛史村4组村民,该村离渭河大坝不到100米,家里的房子还是1988年盖的“避水楼”,其实就是砖混结构,比原先的砖木结构耐水泡些。
村里有人攒钱买房搬到了县城里,但绝大多数还是在原地待着,挣了钱也不盖新房,“难道等着洪水来了往日塌(方言,损坏)里泡吗?”
刘奇玉说,不把渭河治好,不跨过这道“门槛”,啥都别想干好。“你攒着劲搞三五年,招不住一场大水!”
“治华先治水”
渭河治理是一项系统工程,不光是修筑一条大坝就能搞定的事。上游及南山支流的水土流失综合治理、沿河治污、生态环境保护等工作,以及峪道、地质灾害点、病险水库、尾矿库等潜在威胁,需要同步治理
“0-3-8”,身为公务员的刘奇玉不止一次地说出这串数字,农妇张西霞也把这串数字挂在嘴边——发生在2003年8月的那次渭河洪灾,在华县人心里刻下了抹不去的印痕。
那场洪灾持续了50多天,5次洪峰袭击华县,5条支流倒灌,石堤河等3条支流决口,淹没农田17.3万亩,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7.3亿元。当时有媒体报道称,“人们愣在水边,连泪水也忘了怎样流出眼眶……房子没了,庄稼没了,生活归零,只有一只狗站在露出水面的房顶一角坚守不去……”
刘奇玉兼任着华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常务副主任。“现在都不敢想,那时候是咋过来的!”一天只睡几个小时,他常常是“一手拿着急电传真,一手拿着半瓶西凤酒。不然根本就撑不下来!”
“治华先治水!”刘奇玉说。这是几乎所有华县党政部门工作人员都清楚的“名言”。“要不然,渭河就始终是悬在全县百姓头上的一把‘刀\’。”
面对这把刀,人们能做的似乎就是修堤护坝。从1984年起,沿渭村镇修起了5000多座“避水楼台”,底层墙高3米,上筑钢筋水泥楼板,洪水突发来不及撤退时,人与物可于楼顶暂避。但“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有一年,水利部有个专家来华县,他说有种意见是炸掉三门峡水库,问华县是啥看法。
“我不同意!”刘奇玉说,即便是把三门峡水库炸了,渭河的泥沙淤积问题还是解决不了,而泥沙淤积会随即出现在黄河下游的河南、山东,黄河小浪底工程“就毕咧!”“一旦导致黄河改道!更是麻烦!”
在刘奇玉看来,渭河治理是一项系统工程,不光是修筑一条渭河大坝这样简单的事。上游及南山支流的水土流失综合治理、沿河治污、生态环境保护等工作,需要同步进行。
此外,渭河流域华县段还有27条峪道、71个地质灾害点、11座病险水库、8座尾矿库,“这些都是潜在威胁”。刘奇玉苦笑:“华县防汛特点是点多面广、种类齐全,防不胜防啊!”
记者沿着28公里长的华县渭河大坝从西向东走访,在堤坝内见到多处露天料石库。华县防汛办还在城内多地设置物料仓库,从冲锋舟、救生衣到编织袋、扎口绳,常年预备,随时能派上用场。
记者还得到一册厚达近百页的《华县防御洪水灾害应急预案》,有文字、有图表,华县30多个县级领导干部、百余个单位、数千人,凡是可能出事的地段都分片包干,落实到人头。
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刘奇玉很纳闷:现在各行业都在运用高科技手段,为啥治水还是靠肩扛背驮,跟原始社会一样?是防洪治水没有直接的经济效益吗?
几年前,华县获得“中国钼业之都”、“中国无公害蔬菜基地”称号。前不久,又获得“中国最具特色经济发展潜力县”称号,鲜红的宣传横幅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
但是一到汛期,如履薄冰,所有人几乎都要为防汛忙活起来,“还有时间谋发展吗?”
今年2月,渭南市渭河及南山支流综合整治规划开始实施。省上领导指示,要把渭河的事情办好,集中各方力量进行全线、系统治理,彻底根治渭河水患。
陈根计、刘红良们都期盼着早一天治好了渭河,就不会再发生以往那样的事情了:包谷都抽了穗子、就等着收了,结果一场水来了……
本报记者 孙强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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