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寮原 □仵埂

富平县城东北约八公里，有一个地名叫王寮，那便是我的故乡。从识得几个字起，就问长辈：为什么这样叫？没人知道。王寮所在的那个镇子，村民也并非大多姓王。我不知道这两个字里，隐藏着什么，地老天荒一般。但我想，名字初起时，它至少有故事，哪怕是有点乏味的故事。我翻开字典：“寮”，小窗小屋之意；寺院僧人住房也称之寮房。还有一解，就是寮与僚通。僚为做官之人。但我却以为，王寮初始意，一定和这儿曾兀立几间茅寮小屋有关，主人姓王。所以，称之为王寮，就是王家的小茅屋。

断言王寮绝非官家之地，是有文化依据的。因为，在一个权力崇拜的国度，设若这个地方曾住过一位官员，并因之得名，那一定会有源远流长的轶闻流播，一代一代传下来，我也一定会从长辈口中得知。比如，王寮东去10公里，有一个地方叫“到贤”，有点文化的当地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名的来由，不识几个字的老者也会告诉你，春秋时晋文公（重耳）在流亡期间，到过此地。所以称“到贤”也。以此推之，若王寮真曾有王侯居之，能不千古留名？何至于今日淹没，没人能道出王寮的出处？我断定这个地方，就一王姓普通人家而已。只是时光久远，我们再也不清楚这户人家的境况了。

清明节，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遥想，谁第一个伫立王寮原畔，将之命名为王寮？如1300年前的张若虚，站在江边发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尽管无从考究，但是王寮却站在这条东西纵横300余里的台塬上，散发出雄浑之气。它如巨龙蜿蜒，从乾县、礼泉、泾阳、三原到富平、蒲城，莽莽苍苍，实在是气势磅礴。这条莽原上，沉睡着40余位皇帝，从秦汉到隋唐，他们枕在这条巨龙一般的原上，俯瞰关中大地。每每想起，不仅慨然长叹，觉得汉唐之人，就其气息来说，那可真是氤氲天地，穷天下之壮观。他们眼里，不是一时一地之见，而以天地为宗，一眼过去，就是千里百里。

王寮原深藏着它的秘密身世，遥远得望不到头，据地质学家说，它的演变从寒武纪、奥陶纪始，距今有500万年，经历石炭纪、二叠纪，三叠纪，直到侏罗纪、白垩纪，这样一路走来。人的历史与它比较起来，短暂得不值一提。这是王寮原天老地荒般的历史，但真正形成今日之面貌的时间，是在第四纪，65万年前，由于喜马拉雅山运动使渭河地堑强烈下陷，北山基岩山地突兀崛起，相对渭河盆地的沉积中心向南偏移，形成了近代构造地貌景观，主要表现为间歇性上升，形成五级河流阶地以及台塬、原、梁、峁、岩石山地等现代地貌。上述为地质学家的描述，王寮原就处在他的这一描述之中。

这条古原上，演绎了无数关于人的故事，近说，民国十八年饥馑，爷爷对孙子说，那年头，易子相食呀！我没有听到爷爷的讲述，因为他正是死于那一年。饥荒带来死亡，死亡带来瘟疫，爷爷死于“虎烈拉”。但故事总被风流云散，唯余地下埋藏千年秘密。它执拗地缄默着，聆听着一代又一代风一般的歌唱，又将之风一般地吹散，唯余大地沉沉，唯余天地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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