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草房子
张霞
海草房通常要苫三四层
以草覆顶的房子，早年在胶东农村极为多见。苫房顶用的草材丰富多样，除了我们熟悉的海草房，还有苫草房和麦秆草房。
苫房用的海草学名叫大叶海苔，叶子细长柔韧，韭菜叶宽，生于浅海，通身翠绿。它们被巨风大浪揪起，成团地漂到海滩，经日晒变成褐色。有些自然老死的，也会随波逐流陈于海滩，这种更坚实，韧性更强。
苫海草房，用草量出奇地大。上世纪70年代初，笔者有个同事，有一次请假回老家掖县沙河镇，盖海草房。回来跟我们说，他们盖房不会给海草称重，都是估堆。盖多大体积的房子，差不多就得准备同等体积的海草，宁多勿少。所以得提前很多日子到海边收集海草，晒干，垛起来备用。
海草中含天然卤与胶质，不招虫，不霉烂，不易燃，苫成的屋顶用几十年也没事。据说，过去在海边村里，一二百年的海草房也不罕见。
早在2012年，笔者探访荣成天鹅湖一带，发现当地已经找不到新苫的海草房了。听当地人讲，海草房好不好，与苫房匠人的手艺有很大关系。但随着海草房越来越少，这门手艺已濒临失传。
通常说来，海草房要苫三四层之多。第一层是山草，这叫铺底；然后夹一薄层海草，再苫一层麦秸，相当于是一层笔挺顺直的筋骨。麦秸层上面，再一层一层地苫上厚厚的海草，据说得苫十几层。从下往上一层层压着苫，每一层只露出不足10厘米。
盖四间房，若请三四位师傅的话，大约得10天左右才能苫好。两面房坡的海草在屋脊交会后，就要苫房顶了。旧时没有水泥，师傅们便在接合处压上石灰浆，抹起屋脊，这叫作起脊。不少人家在石灰浆外仍加一层海草，看起来通体一致，更加协调。
老房子的进深都不大，约4米的样子，这大致是三角形屋顶的底边。底边短，显得那两条斜边更加陡立。我们看到的海草房，确实也就是这个样子，两边的房坡相对很陡。这主要是防止雨雪淤积在屋顶，既减轻屋顶的压力，又防止水漏入屋内。
海边风大，能与海草房相配的只有石墙了。墙上方方正正的料石不多，大多是不成形状的毛石，以灰浆或泥浆抹缝，颜色与质地跟屋顶的海草浑然一体，古朴自然。
福山一带是这样苫草房的
苫草房，顾名思义，就是用苫草代替瓦做屋顶，这也是旧时乡村特别常见的屋顶。笔者有幸找到了福山的赖家强先生，他有几十年的建筑从业经历，对苫草房的门道极为了解。
听赖先生讲，过去胶东一带苫草房，多用红茅草。这种草茎秆笔直，叶子细长而端尖，从骨节处生出，均匀地包着茎秆。春天及夏初，茅草茎叶为绿色，临近秋天时逐渐变成红色，顶部的大穗子红得尤其浓重。红茅草茎秆坚硬，历久耐磨，是苫草屋顶的最佳草材。过去，山区一带均出产这种红茅草，当地山民常割了推到集上去卖。
收割红茅草要把握时机。割早了，草未成熟，韧性不足，水分又大，容易腐烂发霉；割晚了，草经了霜，开始干枯，草质变脆。最好的收割季节是在农历八月十五前后。
稻草也可以苫房，但胶东稻草少，所以用稻草苫房的并不太多。
还有一种苫房草是蒲草，福山人称蒲子，多生于沼泽或湿地，比红茅草要高。盖房的人家提前去割了回来，晒干待用。但论坚实度，蒲草难比红茅草。
苫房的手法各地可能不一样。福山一带通常这样操作：苫屋顶的草用之前要仔细挑选一下，选高度基本一致的，剪去草根，剔掉底部的草叶，用水润一下，然后用两条宽度约50—60厘米的竹片，结结实实地夹住草根部，再用绳子沿竹片像勒笤帚一样将草勒紧，竹片夹的苫草厚度与密实度要一致。
这样一片一片地全部准备好，就可以施工了。苫草屋顶也是从下面开始，一层一层压着茬往上铺。压茬的地方要放根粗细恰当的棍儿压住，可以防风。一般情况下，要这样苫两层。
苫草房的收口在屋脊处，也是压上灰浆，可水泥收口、起脊。脊上若能再覆一层小青瓦，就更加体面。之后，用剪子将檐口处的草剪齐，漂亮的草屋顶就成了。
这是比较正规的工艺，苫成的屋顶看起来很板正，相对也结实一些，原则上三五年内不需维修。
另有一种是直接把草自下而上一层压一层厚厚地铺在房顶，压茬处也要放棍儿，只是省了买竹片的钱。但这样铺成的草屋顶不太结实，过一两年就要维修一次。
初苫成的草屋顶，都有些支楞，比较虚飘，所以要用竹片或两头绑着重物的绳子在屋顶上压几道。经过几场风雨，苫草渐渐板实了，这时才撤掉竹片或绳子。
草屋顶是当年生活困苦的产物，草屋顶下的梁、檩与屋笆等虽然也齐全，用料却不那么整齐，成材的大料不多。旧了的苫草屋顶，大体上一年要仔细查看一次，发现有被风吹走或烂掉的苫草，要赶紧补齐。
麦秸屋顶更为常见
以农耕见长的地区，还有一种更常见的草房顶：麦秸屋顶。
胶东自古有用麦秸编制用具的传统，麦草帘子、麦草垫子、蒸大饽饽的草箅子等等，至今在城乡也很常见。夏收之后，将小麦的根和叶片去掉，将秸捋顺，一把一把扎起来放好，可以用来苫屋顶。
麦秆草笔挺有光泽，但却发滑，时间久了容易顺着房坡往下溜。刘义绵先生老家是福山门楼的，他告诉笔者，以前每年下涝雨之前，各家都得用一种叫“推拍（方言读作pō）”的工具，仔细地排着将草屋顶往上推一下。到了下雨下雪刮大风的日子，怕草屋顶被暴风掀了，有些人家的男人还要赶紧上房，用绳子绑了小木板或树枝一类的压在草屋顶上。与此同时，女人或孩子们也急忙上阵，七手八脚在绳子两端各系上一块砖或石头，以增加重量。
同瓦屋顶比，草顶既不够坚固又不够耐久，屋顶旧了，漏了，或让狂风吹散了，房主就得赶紧找同样的材料再苫上新顶。住草房子，每隔几年就得修补屋顶或重新换一次草。这也是件费时费力的营生。
困窘的年代，草房子让人们可以比较容易地实现居者有其屋。它虽然简陋，到底也是可以抵挡风雨的庇身之所。今天，物质生活已极大丰富，返璞归真成为很多人内心的追求。草房子冬暖夏凉，形态天然古朴，很多人的童年回忆里都有它的身影，说它是一种乡愁的符号也不为过。这就难怪如今海边不少景区都出现了新建的海草房，有的地方还开始引种苫屋顶的南非红茅草。草房子，像一个不乏温情的旧梦，我们伸出手去触碰，明知不是旧梦，也愿意多瞥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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