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人间总是好时光
□张好好
一
2020年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封城。第二天是除夕。
这一时刻，我在武汉黄陂区盘龙城汤仁海旁的家里宅着。
打开冰箱，把所有生鲜做成熟食，再一一冷冻或者保鲜。
心想，胡冬林先生若在世，他会说什么？
心有灵犀，胡先生的妹妹婷婷姐给我微信留言，希望我有耐心，坚持到城中病毒散去的那天。
我给她的回复套用了胡先生的话：任何时候，我选择站在弱者、善者和野生动物这一边。
2013年前的几年，我在北京做图书出版，设计了一个产品线，名叫大自然书系。包括胡冬林先生的《狐狸的微笑》，李娟的《这世间所有的白》，觉罗康林的《喀纳斯湖咒》，诚然的《白那恰》，希子因的《不如相濡以沫》，阿来等人的《大自然从未离开》等。
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动物保护主义者、弱势群体关爱主义者。我做的图书总是与爱和自然有关。胡冬林先生是同样立场的人，我对他一直充满敬意——他为了保护长白山的黑熊，而从采风写作的本业，一跃变为保护动物的斗士。2013年，我和同仁们写下《狐狸的微笑》封面语：森林的大量消失，正在消逝的它们，我们是直接或间接的刽子手。
我2013年夏天来到武汉，成为文学期刊编辑。而2013年夏季，在武汉接受的第一堂大课，就令我肝胆摧折。走在大街上，无论汉口还是武昌，很容易遇见贩卖刺猬、穿山甲、野鸭的小贩。
我一面痛斥他们，一面尽我所能，买下刺猬、野鸭，寻找公园放生。
万物有灵，它们的可爱、无助、虚弱、恐惧，令我对人间产生恼怒。多少次在半睡半醒中，想着它们痛苦悲伤的眼神，我几乎死去。
为了寻找保护动物报警电话，我上网百度，赫然看见网友痛斥武汉——存在中国最大的野生动物交易中心。
我放弃了寻找动物保护机构，也许它是存在的，但是我放弃了。
动物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动物的恐惧，就是我的恐惧；人间的无望，就是我的无望。
我在2014年写的长篇小说《禾木》里高喊——城市管理者呢？！“者”，究竟是谁？！
《中国作家》杂志作为头条刊发了这部小说，感激他们不认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转眼，我在武汉已是第七个年头了。重重心事无人知道。我每天照顾遇见的流浪猫狗，定时定点投放食物，有的带回家中。同事刘倩也在这样做。她是一位虔诚的修佛学的人。
希望我生活的城市里有大爱，有大善，这样我就不会常常在梦中惊悸。
有一年，湖北爱护动物人士在武汉拦截了一车上百只猫狗，这些猫狗正往野生动物交易中心运送。后来，爱护动物人士凑钱买下这一车猫狗。
这些猫狗平安运往重庆，那里的爱心人士用一所山里的大院迎接它们。
我从此就想，那个大院是我心中的桃花源啊。我也想去那里生活，夜夜好梦。
我至今在武汉。去年在刘醒龙老师的安排下，完成《韩爱萍传》的写作。因为韩爱萍老师，我开始懂得欣赏武汉的美。并且知道，写作是有使命在身的——记录美德。
疫情突然爆发，我怜悯众生。没有信仰和禁忌的人所食恶果的时刻，也是所有人心上的警钟敲响的时刻。
请大爱，请大善。武汉，我的第二故乡。
二
从官方数据图表看，疫情暴发的时间节点是2020年1月20日。
前一天，我从十堰出差回汉口。和东亚在两个小时的高铁行程里轻声聊天。我说要去重庆，那里有很多事要处理，计划休个年假，春天再回武汉。
我想在重庆的小窝里窝半个月，那是我的桃花源。
火车上，接到哨兵的电话。他的语气匆匆而严厉，你在哪里，不要在外面晃，不要聚会，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岳母，得了传染性肺炎，昨晚病危。这个病会死人的，你赶紧回来。
我竟然是微笑坦然的，和许多人一样，不知道这座城市乃至全国全世界，面临危险了。
第二天是20日，星期一，我去单位。吃了早餐，决定往黄孝河路走，绕一圈回单位。惊心的是，两次看见救护车冲进社区救人的匆匆场景。当天傍晚，我坐空空的地铁回盘龙城家，然后，至今也没有返回汉口中心单位所在地。
虽然说作为一名普通公民，疫情时期不出门，做好自我隔离便是己任，但是，我的心里依然有不安和负疚。看见除夕前大量病人涌入医院，医生和护士被感染的事件频频发生(他们不仅劳累，心理更是高度紧张)、一位护士放声大哭的视频，我心情沉重，痛惜。
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每天关注钟南山先生。他是脊梁人物。
中国的医务人员在行动。我的母亲说，她的楼上的邻居孩子刚刚满半岁，就在大年初二派往武汉了。这是乌鲁木齐的一名女医生，一位年轻的母亲。
中国的军人行动了。他们英姿飒爽，冲锋在前。从前湖北遇洪灾，他们亦是如此。
中国的普通公民行动了。我当年在出版社的搭档——黄卫平女士——人在威海，筹集到上万只优良口罩，寻找运输渠道，及时抵达武汉。她是一位优秀的编辑，常年投身公益事业。我看见她认真的眼神，诚恳的微笑，就觉得自己活着是有力量的。
有良知的人们在呼吁，爱护自然，保护生灵，地球不仅仅是人类的。
如此严重的疫情让没有良知、残忍、内心愚蠢、口腹欲望深重的人反省思悟了吗？我观察到疫情期间的社会话题和评议，是理性的，温和的。中国人五千年讲究的，就是温柔敦厚，怨而不怒。
愿今后好时光再来，我一定倍加珍惜。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本版稿件摘自《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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