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言杂谈 城市的底蕴┮曲全承
佛教讲究“开悟”。《法华经》序品曰：“照明佛法，开悟众生。”岂止是佛法，我们接触的许多学问，都是由一大堆概念、一大堆道理构成的。天天学习，天天使用，却未必尽得其妙 。倒是生活中的一些平凡琐事，能够使我们在不经意间被“点化”，开智悟理，突然通晓这些概念的精奥。作家董桥就说：“有一次，我在雅典黑夜的街道上散步。路边的树在风中细语；希腊人三三两两在行人道上聊天。我听不懂他们在谈些什么。夜色显得格外漆黑。我突然觉得陌生：人与人之间的默契都截断了。回到旅馆竟发现旅馆也像医院。一瞬间，我突然领悟存在主义是什么。”我猜想，董桥领悟到的存在主义，大概就是现代人在茫茫人海中，因“话语”隔离而产生的荒芜与悲怆情怀吧。
我也遇到过概念辨识的难题。比如我们常说某个人很有“底蕴”，但是一个人的“底蕴”无形无踪，如何才能抓得住呢？去年刚刚去世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著名作家奈保尔写过一部书叫《 自由国度》，在里面我读到这样一个故事：在一艘从希腊开往埃及的轮船上，聚集着体面和自以为体面的各色人等，他们中有来自美国、德国的大学生，有埃及的暴发户，有黎巴嫩的上流绅士。这时候船上突然上来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不巧的是，他竟然买了上等仓的卧铺。于是体面的人们便停止了生意经的吹嘘和勾引漂亮女招待的“正经事”，转而开展了一场从上等舱驱逐流浪汉的斗争……那一刻，他们光鲜的外衣就被扒掉了。我不知道奈保尔先生讲述这段故事的本意，但给我的启示是：“底蕴”这个概念和底裤大概有着某些相似之处，都是被外衣遮挡住的东西。因此要发现一个人的“底蕴”，必须有把这个人的外套脱下来的本事。
不过中国人大都很善良，也很要面子。不到万不得已 ，都不大愿意把别人的外衣脱下来。即便当事人自己主动露出了底裤 ，也会有好心人为他披上件华丽的外衣。前些日子胶东有一位著名诗人去世了，另一位著名作家在为他写的悼词中，巧夺天工地称逝者生前“怜香惜玉”。聪明人大概都能猜出这句话的含义。真是难为了这位作家，这件外衣披得妙极了，这既让我们明白了这位诗人对女性的特殊兴趣，也避开了一些道德洁癖们的窥探。
一个人有“底蕴”，一个城市也有。先说说上海。第一次去上海之前，上海人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是不大好的。小气 、势利就不说了，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对外地人的歧视。据说所有外地人在上海人看来都是“乡下人”，连隔着一条江的浦东人都不例外。那次接待我的是刚认识不久的几位朋友，起初我保持着高度警惕，可是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记得我不知怎么就提到了一本小说的名字，称在山东这本书根本买不到。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师对我说：“没事的，我找到这本书，给您寄过去。”按照山东的习惯，酒席桌上的话是不算数的，因此回到家后，这位老师的承诺就被我忘记了。哪知道过了半年之久，我突然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我说到的那本小说。
上海这几年发展很快，政治家和学者们找到了很多原因，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与城市底裤成色提高了有关。一个有了包容性的城市，一群把酒后话都当真的市民，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好感呢？
再说北京。没去北京之前，我也听到许多关于北京人的坏话。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所有北京人看来，天下人似乎都是他们的臣民。我上大学时去过几次北京，有一次我们到一家饭店吃饭，慌里慌张竟然忘记问价钱。吃完饭一算账，带的钱竟然不够。这时老板走了出来，端详了一下对我们说：“你们都是穷学生吧，不然这几个钱都拿不出？”他回头对服务员说：“几个大学生，饭钱就算了，再给他们上盘辣炒鸡，这些孩子没吃饱。”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我至今牢记在心。因为这件事改变了我对北京人的看法，在许多北京人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种仗义，一种对文化的发自内心的敬重。再上升一些认识高度，“每遇大事不糊涂”，大概就是北京这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吧？
扒完外地城市的底裤 ，再说说胶东。胶东城市的外套都很光鲜，有了蓝天碧海这两件招牌外衣，威海、烟台、青岛怎么看都让人喜欢。底裤怎么样？地方志里异口同声地说：“朴鲁少文。”这让我想起两件事，都是我前些日子遇到的。第一件事是去年11月份，我在青岛租住的房子要交回去。我提前跟房东打好招呼，告诉她赶快把房子重新出租。房子租出去后我去结账，房东却扣下几千元押金不给。理由是新住户的房租没有我给得多 。这个理由让我哭笑不得。后来一打听，青岛多数房主在收回出租房时都是找各种理由不还押金。一位青岛的朋友告诉我：青岛是“码头文化”，这种情况下只有找“社会上的小哥”才能摆平。我不敢找“社会上的小哥”，也就只好作罢。第二件事是到出租房拉东西时，汽车在小区停了半个小时。保安人员看我的汽车是外地牌照，非要让我交十元停车费。我上前刚要理论，停车费马上涨到二十元。还有几个彪形大汉冲过来大吼：“政府规定我们不知道，这个小区我们说了算！”那气势，很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味道。吓得我丢下二十元钱落荒而逃。跑了很远，我才敢回过头恨恨地说：“什么素质，老子当年也曾是一条好汉！”
胶东城市这几年发展的速度和质量不能令人满意，有的省领导甚至警示：再不努力，有可能变成第二个东北。我也想帮助领导找找原因，但学识浅陋，想来想去总离不开“朴鲁少文”这几个字，离不开“此山是我开”。莫非一个城市的活力与商机也能被“码头文化”的底裤吓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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