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姓的记忆
除了牧奶奶，我至今不知道她们确切的名姓。当初认识她们时，她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外孙，牧奶奶逐一介绍：这是硕婆，这是饼婆，这是想婆。我便依次叫道：硕婆，饼婆，想婆。她们之间，相互也这么叫。叫顺口了，就没再想去打问彼此的名姓，就好像她们没有名姓一样。
儿子所在的小区，住的多是老家在外地的年轻人，年龄跟儿子差不多，所以，生养嫁娶比较集中。小区里跟牧牧一般大的孩子很多，白天，爸妈上班，由外婆或奶奶带着，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孩子们戏耍，大人们站在一旁说着话，照看着。通常是三堆：凉亭里一堆，锻炼的场地一堆，游乐场一堆。后来游乐场拆了重建，便分流了一部分到小区大门口。那里有几家便利店，门口放着破旧的摇摇车，开始是两块钱坐一次，反正小孩多，你不坐他坐。后来有了竞争，店家感到了压力，就换了新摇摇车，价格也从两块降到一块。但那里进出车辆多，不安全，我一般不让牧牧在那里玩。
常跟牧牧一起玩的是硕硕、饼饼、想想、北北、石头、糖果、苹果、金元宝等。后来，石头、糖果、苹果、金元宝，或者因为家搬到别处，或者有了更喜欢的玩伴，脱离了。北北因为婆婆奶奶家一个在姜堰，一个在射阳，跟小伙伴们也是聚少离多。固定在一起的便只有牧牧、硕硕、饼饼和想想，我戏称为四人帮。四人帮中，想想大些。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胳膊长，眼睛大，个子比其他三个高出许多。她力气大，出手快，看到喜欢的玩具，一伸手，嗖，玩具就到了她手上。有一天，她把牧牧的玩具抢走了，牧牧很无奈，坐在一边自言自语：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玩才好玩。饼饼是老二，憨憨的，很壮实，敢跟想想抗衡。牧牧最小，胆也小，在游乐场玩滑滑梯，他都爬上去了，别的小孩一来，他立即让到一边。我们说，不怕，按顺序来，你先到先滑。把他拉过去。他又让开了。比牧牧大二十几天的是硕硕，跟牧牧性情差不多，所以他俩最投缘。我问牧牧跟谁最好，他说硕硕。硕硕也常说：牧牧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两个最好的朋友差点反目。硕硕平时由硕婆带着，有一阵子，奶奶想他，过来带，硕婆便回了河南老家。奶奶七十多岁了，跟孩子沟通少，又不与外人接触，硕硕变得怕说话，排斥见人。硕婆就打电话给牧奶奶，让她带牧牧过去跟硕硕玩。硕硕一见到牧牧就说：你不是我的好朋友！牧牧过去问他：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硕硕扭过头：你就不是我的好朋友！牧牧很难过，说：你也不是我的好朋友。幸亏后来硕婆回来了，才挽救了他们的友谊。硕硕不跟牧牧好的时候，饼饼成了他的好朋友。饼饼来家玩，牧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要一个喷火龙，买回来他又怕，只要喷火龙一叫，他立即躲在我们身后，或者跑到沙发上坐着。饼饼来了，他拿给饼饼玩，饼饼一听喷火龙叫就哭了。牧牧立即安抚饼饼说：饼饼不怕！然后把喷火龙拎到房间里，带上房门。我好惊讶，他平时是碰都不敢碰喷火龙的。遗憾饼饼不是女孩，否则将来牧牧长大了，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我一定把他今天的壮举说给他女朋友听，在他女朋友面前长长他的威信。不过现在的牧牧没有那么温顺了，变得好斗，偶尔嘴里蹦出一句：我杀死你！
小伙伴们的生活很有规律，周一到周五，各家轮着玩，今天你家，明天我家，玩到哪家，就吃在哪家，各带各的碗勺，各管各的孩子，吃食以孩子喜欢的为主，大人们有时也搭着吃一点。谁家有好吃的，也不忘给小伙伴们送一点。一家孩子过生日，其他人也买点小礼品过去庆贺，热闹一番。牧牧是12月30日生的，隔日就是新年了，他的生日便多了纪念意义，大家格外重视些，早早地，硕婆硕硕来了，饼婆饼饼来了，想婆想想来了，孩子们闹着，大人们笑着，不大的客厅里充满了欢乐。
四老太中，硕婆大几岁，但她过得年轻，气质好。今年初夏，我们去威海玩，恰巧她也在，买了大樱桃在高速入口处等着送我们。她穿着大花衬衫，戴着墨镜，那份洒脱，跟她带外孙时穿家居服着便鞋的形象判若两人。饼婆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五十多岁了，还有那么好的形象，我叫她美婆婆。她开朗乐呵，嘴里常说烦孩子，心里却疼得不要不要的。孩子们都喜欢她，尤其我家牧牧，一到她家，就往她身边蹭。她是南京本地人，亲家来换手时，她便不失时机地跟闺蜜们在一起小资一把。想婆我至今不知道是哪里人，她朴实，憨厚，说话走路都慢腾腾的。有一回，我带牧牧在小区玩，从她身边走过时，就见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流眼泪，后来才知道，她为外孙的事跟女婿起了争执。这四个人——硕婆，饼婆，想婆，还有牧奶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褒贬亲家，不数落女婿或儿媳。这是我最为欣赏的。
四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家境和经历各不相同，不管她们过去的生活怎样的精彩，但现在，她们只有一个目标——以照顾好孙辈为己任。她们全心全意，无怨无悔，以孙辈的喜怒哀乐为喜怒哀乐。孙辈们一天天大起来，她们便一天天老下去，当孙辈大到生儿育女的时候，她们老得差不多要归于尘土了，那时，不知孙辈们是否还记得起这些日薄西山的老太太们曾经陪他们度过的没有名姓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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