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吊城郭的“发明者”
传说鲧被处死化为黄龙。(资料图)
◎韩钟亮
古寒国之西,今寿光市侯镇东约十华里处,有座建于约4100年前的古城,叫斟灌。彼时大禹建夏,分封12同姓宗族为诸侯国,其宗族之一被封为斟灌氏,斟灌氏的封地即称斟灌。2018年夏天,我曾慕名来此访古,但遗憾得很,这里并不见想象中高矗的城墙,雉堞,箭楼或亭阁,纵目所见只有一色的黄土,以及萋萋野草。若非“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在此,大概没人会注意野草后面那段土垒的城墙。
但诚所谓聊胜于无,这区区不足观的残墙,也能使我们想见4100年前的激荡风云:当年夏代国王太康,耽于游猎,不理政事,被东夷族首领后羿夺去王位。然而后羿重蹈太康覆辙,耽于游猎,不理政事,结果被寒浞发动兵变,杀后羿和夏帝仲康,改国号为寒。夏相26年,寒浞派儿子浇带兵攻打斟灌城,杀斟灌王及其家人,疯狂屠戮斟灌百姓。一年后,寒浞又杀了逃亡于斟寻城的夏帝相。相的妃子后缗氏怀着孕从狗洞逃出,化装为村妇,乘乱逃出城去,投奔她的父亲有仍国王,在有仍国(今济宁市境内)生下了少康。后来少康在伯靡等遗臣辅佐下,召集斟灌、斟寻人民起兵,杀死寒浞,使灭亡了40年的夏王朝又在废墟上站立起来。这段历史遂被后世称为“少康中兴”。
关于少康出生地的问题,尽管《左传》《竹书纪年》称为有仍,但寿光的老百姓却坚称为斟灌。不管怎么说,总之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与伟大的少康血肉相连,它实际上孕育了一个王朝。
那一天,在属于少康的国土,潍水与弥水之间这片冲积平原上,我拜谒了据说是夏朝始建的禹王庙。庙里供奉着大禹,两厢各供一武士,道是斟灌和斟寻的化身。据说每年农历二月十三,乡人就在禹王生日这天举行庙会,其时庙里香烟缭绕,人头攒动,庙外锣鼓喧天,欢声如潮。
我忽然心上一动,发现庙里的神像似乎少了一尊。谁呢?鲧,就是禹的生身之父。当年尧令他治水,“九载绩用弗成”(《尚书·尧典》),被舜“殛”之于羽山。说到这个“殛”字,《说文》解为“殊也”,殊意“断绝”,亦谓之“死”；《辞海》中“殛”字只有一种涵义,就是“诛戮”。如此,“殛鲧于羽山”的正确意思,就是“在羽山把鲧杀死”。但说来也怪,当年张居正在给小皇帝万历讲《书》时,却把“殛”解释为“拘囚”,此何故耶?是先囚而后诛吗?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公允而论,鲧奋斗九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血汗教训为禹的治水成功打下了基础,就像这神庙建立在土台上一样的道理。
其实为鲧鸣不平者非我一人,伟大的屈原就曾在《楚辞·天问》和《离骚》中,多次表达了对鲧的叹惋与同情；而一些神话传说,更把鲧视为黄龙,死三岁而不腐,剖之以吴刀,一个男婴自腹内出,那就是禹。你看啊,那血衣包裹的婴孩,竟是硬生生用利刃从他父亲(而不是母亲)肚子里挖出来的!这是多么大胆而奇谲的想象!
放下治水的功过且不说,让我们再看鲧的一项伟大且不朽的功劳,那就是他对城郭的“发明”。
要知道,鲧治水所用的“筑堵”之法,据说是从天上偷来一种叫作“息壤”的神土,它见风就长似地,可以用以筑堤,堵塞漏洞,让那一道道堤坝保护居民的安全。于是后世的史家就说,此即人类最初之城郭；城郭之出现,最初不是用以抵御野兽或入侵之外族,而是用以阻挡洪水,免致灭顶之灾。故此《祭法》《世本》认为:鲧“作城郭,是有功也”,“故得祀之”。这实际上就是承认了鲧是城郭的创造发明者,换句话说他就是“城郭之父”,或谓“城祖”,当之无愧的“建筑始祖”!难道不值得我们祭祀吗?
站在斟灌这段神圣的古城墙上,想想四千年前的那一段历史,它多么震撼心灵,让我们不能不对祖先肃然起敬,顶礼膜拜。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鲧的创造发明,我们今天会是怎样的居住环境?哪有所谓的“城市生活”?那所有的古都,譬如西安、南京,或者北京的紫禁城,甚至在太空飞船上都能看到的万里长城,不都是鲧留给我们的遗产吗?
4000多年了,鲧一直背着沉重的罪名,大家出于各种考虑,都不肯把他那架沉重的枷锁摘下,只有屈原在为他叫屈……但我从鲧和禹父子的故事里感觉到了英雄史诗的气韵,所以在这斟灌城残存的遗址上,让我们向鲧祭奠一杯酿造了4000多年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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