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村与弥河:水患纠缠

济南时报 2018-08-29 14:02 大字

28日,洪灾之后的口子村。九曲十八弯的弥河在此处拐了个大弯。南边来的洪水使羊田路西侧的老口子村养殖区和农田受灾严重,东侧的现口子村村民家中普遍进水。

26日,李振声的老伴(左)和邻居在家门口清理被淹的锅碗瓢盆。

28日,口子村村民李梅生在自家院中和金毛犬“毛豆”玩耍。这只金毛在洪水中“聪明”地自救。 本版照片均由特派记者刘玉乐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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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子村,是寿光洪灾中受灾最严重的村子。加上这场水灾,69岁的村民李振声已经历过4次弥河大水。

村庄与弥河的共生相处,交织着人与自然的抗争。避水、迁村、回老村、搞养殖,一系列聪明或固执的决定,让村民品尝了水的温柔与凶猛。

从诗意到寻常

28日清晨,口子村76岁的老人唐桂珍,在独居的院落门洞里折叠着纸盒。只有门外路面的淤泥,能将这座宁静的农家小院与这场水灾联系起来。

生活又一次归于平静。她捡起水灾前自己日常在干的手工活,让已完成卫生清理的生活过得更充实些。

半个世纪前,她从外村嫁入这个村庄。新嫁作人妇,和这村这河结下缘分。她经常通过弥河渡口,乘渡船去河西赶集和走娘家。那时,河两岸交流密切,互通婚姻,渡口繁忙。她回忆,自己的大儿子大庆5岁时,经常一个人坐船跑着回姥姥家。船家对相熟的人不收费,只在麦收后获赠一些粮食,多少均可。谁到河对面去了还没返回,撑船人心中有数,要一直等到乡亲都返回后再收船回家。

1984年,口子村东迁二里。以羊田路为界,路西是口子村原址,现称老口子村;路东为现在的口子村。在诸多口子村老年人的记忆中,弥河和老口子村是诗意的存在。“那时清水里有鱼有虾,常年不断流,我们一群小姑娘们赤脚去河里摸蛤喇,绿莹莹的贝壳,小指头肚大小,煮汤喝格外鲜。”在口子村生活了75年的老人来庆珍提起过往,一脸轻松。

在羊口盐场退休工人李梅生的记忆里,老口子村有棵老枣树,两个人无法合抱。枣甜且脆。村西的弥河是水上乐园:活水流动,有鱼有虾,到了夏天下河洗澡,一眼看到河底白沙,没有一点淤泥。

老口子村的诗意同样存在于村名来源。村口村碑记载,秦时李氏在此立村,时名“秦城”。至隋朝时期,因村南辟有东西官道,村西弥河径流向北,东西行人颇多,此村为渡河必经之处,遂称“孤渡村”。后来,逐渐演变成“李家河口”“河口”,直到被人们叫顺嘴的“口子”。

从“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孤渡”,到老百姓约定俗成的“口子”,诗意渐向寻常演变,却从未将弥河、渡口和村落的关系割裂。

搬迁躲避水患

弥河九曲十八弯,不知道在寿光境内拐了多少道弯。但口子村一段的弯比前后都大,河道自南,向西向北再向东,形成的大河套像一张大嘴,老口子村位于咽喉处。

唐桂珍回忆,祖祖辈辈生活的老口子村,历史上虽每年夏季都会遭遇一次河道暴涨,却往往有惊无险。

为防洪水侵扰老口子村,村里修建了围坝。事实上,村内地势低于坝外。口子村自古是人口大村,超过4000人。唐桂珍说,老口子村人有自己的防洪标准——雨水接满盆时,就需防洪。“每年夏天河道涨水,上游冲下来甜瓜和甘薯。上游来的甜瓜特别甜,那时村里人水性特别好,下水捞甜瓜。”

来庆珍对老口子村的防洪记忆可推到孩提时。“我们跑到堤坝上看水,大人们赶忙往回撵。”

李振声对老口子村水灾险情记忆更清晰。他盘点说,1957年、1963年、1974年,三次弥河大水。其中,前两次的水位较高,第三次稍小,但水都没有进村。李梅生对后两次有点印象。来庆珍回忆,1963年的那次,水差点漫过堤坝涌进村里,后来上级政府协调从其他地方泄洪,保住了老口子村。

正因为村落所处位置,年年受困于水患的侵扰,老口子村才决定整体搬迁。口子村村碑上对此次迁村给予记载:“因地处河曲,屡生水患,世代惊惧,为安全计,经县府批准自从一九八四年春东迁二里卜立新村……”

“东迁二里”恰好迁至弥河堤坝外侧,彻底远离河曲。迁村工作持续5年时间,村民陆续盖房从老村迁出。老村内房屋,或遗弃或拆掉。新村统一高度,统一造型,统一尺寸。

为避水患而建成的新村,却遭遇前所未有的洪灾,这让诸多村民不解。洪水从北侧向南漫过,村北水位高达1.5米以上,李振声家位于村南头第一排,积水也深达30厘米。水退之后,来庆珍看到撤离前紧闭的卧室房门躺到地上,螺钉尽数挣脱。

离不开的河流

弥河与口子村人,有天然的情感联系,生活中也唇齿相依。

唐桂珍嫁入的李家祖辈做豆腐。她几乎每天都要步行一公里从弥河担水,一天至少三担,用于制作豆腐。

66岁的李景坛对李家的豆腐赞不绝口。他认为弥河水做出来的豆腐格外滑嫩。而唐桂珍则解释,制作豆腐,用河水比用井水口感好,产量高很多。他们家用井水洗锅刷碗,但必须去弥河担水做饭做豆腐。李家制作豆腐,一直持续到弥河季节性干枯为止。如今,弥河水制作豆腐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对唐桂珍一家来说,弥河影响着一家人的生计。在迁村时,“大庆”已经长成了20多岁的李会海,做得一手好瓦匠活儿——1000多户的村庄搬迁建房,一度造成远近建筑队伍缺乏。拿着钱找不到盖房人,李会海无奈自己盖房,边看边学,却也练出好手艺。如今53岁,他还没放下瓦刀、抹灰板。

老口子村整体搬迁后,生活却无法同弥河完全割裂。人们还要过河赶集,渡口的船夫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只不过到后来,通了桥,修了路,生产生活方式变了。

弥河堤坝经加宽加固后,修成羊田路。修路时,应村里要求,留下三个涵洞,这里成为口子村与老口子村的连接通道。

有村民带头,在老口子村原址盖房、修猪圈。这里逐渐增加的养殖区,让上口镇成为养殖重镇。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村民还是坚持在这里养殖。这次洪灾带来毁灭性打击,80多户养殖户,养着2.8万头生猪、3万只蛋鸡,还有狐狸、羊等。在这次洪灾中,除2000头猪外,其余几乎全部溺亡。

老口子村周围的农田,依然是村民传统的经济来源。这次洪水中,作物几近绝产,玉米叶上沾满灰泥。

聪明的大金毛

搬迁之后,李梅生去过老口子村两次,但他不知道村里的那棵老枣树是否还活着。养殖区里呛人的动物粪便味道和成群的苍蝇,让人待不住。两次都没来得及看老口子村的样子,就匆匆离开。

在他看来,村民们将老口子村开辟成养殖区是合理的:是本村的土地,与居民生活区的距离比较恰当。这次养殖区的损失令他颇为惋惜,据说有些猪都爬到了房顶。

李梅生夫妇开始做起义工,并喊来更多义工来到村里,帮村民清理家中淤泥。早早将自家打扫干净后,他们把家里作为义工吃饭、休息的临时场所。

李梅生对小时候温柔可亲的弥河变得如此狂躁和暴虐感到惋惜,但庆幸口子村的村民没有伤亡。紧急转移时,他忘记了家里的狗,以至于一直挂念。这只叫“毛豆”的大金毛,却聪明地打开推拉门,破开纱窗从窗棂钻进房间,推开床上的被褥,站在席子上待了好几天,吃了两包点心,挺过灾难。

李振声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在洪水进村的当天着了急,发疯似的打来电话,让爸妈赶紧离开家,什么都不要带,“你缺什么,我回头给你们买什么!”

因为家住最南边,李振声家里损失较为轻微。25日,村里来的义工把过水的洗衣机和冰箱修好。他说,这次口子村的救援是及时和有效的。在洪水到来前,村里将羊田路下的三个涵洞堵塞。水没有从西边涌进,却从北侧涌进来。

对于弥河季节性断流原因,李振声分析是上游采砂,水库拦截,导致河道里涵不住水。为了避免因水量过大再次发生洪灾,未来可以考虑将本段河道裁弯取直。

如今老口子村被完全封闭,而口子村村民正忙着收拾家当。

(特派记者盖幸福发自寿光)

●记者手记

温柔相待必有田园

在寿光采访的这几天时间里,路过口子村6次,进村采访3次。口子村村民闲谈中追忆弥河的过往时,那种对田园的怀恋溢于言表。谈起这次水灾,则更多是唏嘘和叹气。水之于人,是息息相关的存在。依水而居,是人类聪明的抉择,却也要时常体味与水相搏后的挫败和失落。

从哲学的角度来讲,水至柔至刚,是充满辩证的载体。人类应习得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是这次水灾之于寿光带来的另一番思考。这份惨痛的记忆,让人对治水多一份谨慎小心,也令人对灾难多一份心有余悸。治水将再次被重新审视,谋求更加科学的实施方案。

生产生活需要统筹规划,减少对眼前利益的刻意追求。也许未来口子村的养殖区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论证,在科学引导下,实现农村产业的布局,可让产业更稳定,收益更持久。在采访中,我一直在想象老口子村里的那种田园风情。想象弥河水做出来的豆腐的味道,想象弥河渡口夕阳下那个孤独等待的摆渡人身影,想象水清沙白清澈见底的弥河之水的模样……诗意的过往,总是令人追忆。因为缺少,所以珍惜。

大灾之后,弥河肯定会以温柔对待众生,只要我们以温柔相待。(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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