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青山招白云
十几年前,我还没有故乡与异乡的概念。一旦学校有假期,我就会乘车返回寿光,回到出生的村庄,打开紧锁的抽屉,回味青春期那些曾经吸引我的往事。那时候,我还对镇上的集市感兴趣,一个可以归纳的原因是,集市的结构仍然有我小时候的影子,记忆也因空间布局的模样保留了一些。于是,身处其中,摩肩擦踵,就可以重温儿时的梦。所以,只要逢四遇九,我都会走出房间,到镇上赶集。民国版《寿光县志》就是在快要散场的一次集市上买到的。
已是正午,太阳最热烈的时候,我把它带回了家,铺陈于写字台上,摩挲起来。几十年过去了,我可以感受得到时间借助泛黄的纸张实现的可触性,翻页时,似乎也摸到了附着于纸面的时间——时间的表面有不均等的颗粒,大小不一,略显粗糙,断断续续,似有韵律,像一种特意制作的盲诗文。它有确切的含义,却令世人难懂。
这套《寿光县志》印行于1925年,以康熙版、乾隆版、嘉庆版寿光县志为蓝本编纂而成,序言中言明此事由时任县长、菏泽人宋宪章主持,具体编辑事宜则是时任寿光知事、武昌人邹允中召集人完成的。依我当时的理解力,时间像历史一样,永远意味着遥远,我没有快速把时间与历史的发生准确对应的算法。很长一段时间,宋宪章和邹允中对我来说都是遥远的古人。
后来,互联网日渐发达,关于他们的信息我也掌握了一些,知道了邹允中长期在山东宦游,任寿光知事之前,曾在牟平、单县、临朐等地任职,文采斐然,工书擅画。又过了几年,从他处看到邹允中的一幅扇面,由于《寿光县志》所做的知识铺垫和情感积累,我便生了追求之意、爱慕之心,设法联系了日后与我成为朋友的藏家。
沟通后,藏家未有割爱之意,而我也刚开始工作,1500元的月工资支付完房租、水电等日常生活消费后所剩不多,若实际支付恐怕也要应对半年的饥荒,就与邹允中的书画暂时错过了。自此,我有意关注邹允中的其他书画作品,看到他的《尔汝比邻》隶书七言联、《泛舟图》等作品经不同的拍卖行完成流转,像极了他在山东宦游的生涯。
用了十几年时间,我不自觉假定了与邹允中的距离,萌生了一种无法定义的情感,而这一时间,正是我对故乡与异乡产生概念并建立情感的阶段。看上去,这是不可思议的感性。事实上,他帮助我在理解故乡这一命题上面集中了精力。回想起来,我对故乡的认知与情感寄托很大程度是从邹允中参与编纂的《寿光县志》那里获得的。爱屋及乌,他成了我理解故乡的酵母。
前不久,因《青岛至济南车站名胜古迹市况(写本)》之故,我参加了第一次正式拍卖。交完定金,我在拍卖前的预展区以消磨时间的心态大略浏览。临近结束时,邹允中三个字赫然入目,仅剩的下联《俯仰青山招白云》是其中一件拍品。
我退了几步,从上到下用碎碎念的方法打量了几遍“俯仰青山招白云”,一边念,一边想象它筑策的意境,禁不住感动起来,犹如十几年前那个正午我摸到时间纹理时的心猿意马。决意买下,决意买下失散多年的时间。第二天,我顶着磅礴大雨赶到拍卖现场,举牌,再举牌,迎回了白云青山。文/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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