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树之歌 □潘云强

烟台日报 2022-04-04 08:12 大字

我喜欢楸树。

我们村子的人老辈就有种楸树的习惯,院子里及房前屋后,高大的楸树蓊郁交柯,遮天蔽日。每年春天,是楸树开花的季节,先是花蕾从绿叶缝隙中探头探脑地鼓出,继而在和暖春风的吹拂下,楸树的树冠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朵花大色艳的花,使这个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覆盖在一片楸花的海洋里。

村民们喜欢楸树,也爱种楸树,不仅仅因它春花秋实,具有较高的观赏价值,还因为楸木适合各种器具的打造,具有其它木材无法比拟的实用性。古代,楸树被尊为“百树之王”,而楸木则有“百木之首”的美称。中国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齐民要术》中,对楸木作过这样的论述:“车板,盘合,乐器所在任用。”楸木用处的广泛由此可见,而我们胶东则喜欢用楸木做舢板、打家具、建房子等。我们村地处牙山余脉,村子四周群峰耸峙,而在我成长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农民们更是把楸木作为财产看待。村里人评价家庭贫富的标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比较谁家的楸木多,多的家庭就相对富裕一些。有的地方,更是将楸木等同于货币,没有粮食了,便拿楸木去集市上兑;盖房缺砖少瓦,也可以用等值的楸木与别人交换。

楸木份量不及红木重,也没有红木质地坚硬,但相比到了北方就水土不服且易开裂的红木来说,楸木稳定性高一些,且不易变形。用榫卯结构做成的楸木家具,不但牢固,而且抗磕碰,不易损坏。我是上世纪70年代结婚的,父母就是用楸木为料,为我打了一个五斗柜、一张双人床、一套联帮椅及一个大圆桌。家具经油漆工师傅精心打磨后,立刻露出清晰好看的纹理。直到如今,这些楸木家具我也不舍得扔,其中大圆桌和楸木床依旧在用,而联帮椅与当下时髦的红木沙发摆在一起,亮泽如初,其性能与舒适度可与红木家具媲美。

同时,楸木还有抗虫蛀、耐腐蚀、不易溃烂的特点,当时普遍被农村的老人当作寿材。我爷爷生了三个儿子,分家时,爷爷将他的全部家产——楸木板料分成三份,弟兄三个每人一份。大伯60岁那年,得了肝病,腿和脸都肿得很厉害。他预料自己时日不多,就把他分的那份楸树木材,放在院子荫凉处反复晾,让其水份完全跑光。大伯会木匠手艺,他不顾疾病折磨,亲自动手为自己打了一个一头高一头低的大棺材,放在厢屋里。有一次表哥和我捉迷藏,就藏在那间厢屋的棺材后边,我推开门找他,一眼看到那副紫红色的大棺材,只觉得脊梁沟发凉,吓得哇一声跑了。在我们村子,老人在没死之前,提前预备好一副好的楸木棺材,是一件很展扬的事情。后来,大伯去世了,人们把他装进他自己打造的棺材里,请了鼓乐手,吹吹打打地把他送到坟地里。二伯把分的那些楸木板堆放在院子角落里,上面用席子等东西捂盖着。有一次,二伯把那堆木料打开,用手指着,颇有些炫耀地对我说:“这可是你二伯的老本啊”。他这句话说得很突兀,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二伯当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楸树全身都是宝,那时,农村相当贫穷,老百姓缺衣少食,家家日子都过得艰难,如果再碰上个旱涝灾害,日子就更难上加难了。在民间,早有采嫩楸花楸叶炒熟、油盐调食之说,在人们口中,楸花及嫩叶是一种美食。记得小时候,母亲把楸花及刚发出来的新鲜楸叶采下,用水焯好,合上其它山菜做菜包子,有一种特殊的鲜味。应该说,楸树是帮我们度过艰难岁月的功臣树。而楸树的根、茎、叶、种子皆可入药,村民们常用楸树皮烧水喝,治疗逆气、疮痈等有显著疗效。

那时候,小孩子经常三五结伙到山上采蘑菇、挖山菜、搂草以及玩耍。牙山是动植物的王国,不但会常碰上野兔、刺猬及长虫(蛇)等动物,有时走着走着,会扑愣愣惊起一只只鸟儿,出其不意间,将我们吓一大跳。我们也能从深山密林中的众多树木中,一眼认出树冠呈倒卵型的楸树。看到一些高大或是花开得特别漂亮的楸树,我们也会停下脚步,围着它转好几圈,指指点点仔细端祥。我们爬到高高的楸树上捉知了、掏鸟蛋也是常有的事。

在我的记忆中,山上野生的楸树与村子里种的不太一样。野生楸树一般长在山高林密的地方,各种乔木灌木和藤本植物、草本植物交集在一起,为见到阳光、 呼吸到新鲜空气,这些植物界的精灵,都赛着棒儿向上蹿,一根根枝条像一只只膊膀奋力指向天穹,完美地体现出了“适者生存”这一自然法则的力量。山里的楸树比人工种植的楸树往往长得更高大,也更粗壮,它们的树皮皲裂的也比家栽楸树更厉害,色素沉淀得也愈发深重。自然,不同类型的树,在自然界里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淙淙流淌的山溪边,发现了一株白果树(即银杏树),时值深秋,季节这个魔术师把它春夏时绿油油的叶子,用时光的画笔染成了一片金灿灿的黄色,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美得令人心醉。一阵风掠过山谷,银杏树又像站在你面前的老态龙钟的慈祥长者,在向你喁喁私语着什么。而反观此时的楸树,虽然树叶早已经凋落,但它挺立于大山那笔直伟岸的身躯却告诉我们,它正在默默地吸吮大地母亲的乳汁,为来年的重新萌发积蓄力量。那时候,人们虽然向大山索取,但极少有村民乱砍乱伐楸树,更没有人偷采过山野里的楸树,人们似乎对楸树有一种特别的尊崇,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乡规民约在无形中约束着大家的行为。这大概也是楸树作为为数不多的古老活化石的树种能保留下来的原因吧。

上世纪70年代,我在部队当兵,在山东青州驻防(当时称益都),部队营房位于青州城西边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北宋时期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曾在青州为官,人们为纪念他,把一座他在青州建的六角小亭子命名为范公亭。如今范公亭已被改造成公园,而在园内,有两株唐朝栽种的古楸树,树径都在6米左右,其中一株竟达6.3米,好几个人围在一起,才能将树身搂过来。我时常在想,这两株古唐楸是否可被称为中国乃至世界的“楸树王”?我们的营房就在范公亭附近,在无数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或是云蒸霞蔚的清晨,我都徜徉在范公亭公园古楸树下。我想,没有什么东西会像楸树这般,经历百年千年时光而历久不衰,能存活到今天,这本身就是奇迹。也很难想象,在漫长的岁月中,古唐楸经历了多少朝代的更迭,又经历多少战争的洗礼,甚至地震、火灾、旱灾、洪涝灾害及各种人为祸端的考验,长寿是大地给予它最隆重最盛情的奖赏与加冕。我每次都会怀着虔诚的心情,顶礼膜拜于它们面前。欣喜的是,尽管这两株古楸树身已被岁月掏空,木质部出现腐烂,但令人钦佩的是,每到春天,两株古楸依旧生机盎然、遒枝虬干,花发灿若云霞。你可以想象吗?古楸树在花开花落间,已为繁行生息于不同朝代、不同历史时期的芸芸众生,献上了一千三百余次枝头上的春天。可以说,古楸树创造了生物界史诗级般的神话与传奇。

没有什么树,如楸树一般,与我的童年、我的家乡,乃至我的生活贴得如此紧密,又如此息息相关。我礼赞楸树,愿为它吟唱一支荡气回肠的生命之歌。

新闻推荐

青州市执法局多举措保障服务质量

本报讯(通讯员董丽丽盛乾)当前疫情防控形势严峻,为方便市民办理各类事项,青州市执法局在严格落实各项防疫要求...

青州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青州市这个家。

 
相关推荐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