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水汤汤,他们踏浪而来 ◎李丹崖

亳州晚报 2021-11-19 09:16 大字

[摘要]◎李丹崖

任辉 摄

一、河上来的欧阳修

天空在憋着铁青的脸膛,乌云紧锁,压得很低,一团又一团的乌云,犹如一团又一团的墨,滴在水中,迅速地晕染开来。

1067年,恰值五月,也是同样乌云压境的日子,欧阳修知亳州,自涡河乘舟而来,大雨铜钱般大小地落下来,砸出一河的笑窝,欧阳修急忙靠岸,到一处名叫龙潭的地方避雨。雨下了整整一夜,这一夜,欧阳修和书童不停地从船舱里舀水,累到手臂瘫软,睡倒在船舱里,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雨也收住,风也停歇,大晴,欧阳修和书童醒来,上岸走走,这里草木微微冒着新芽,茂盛得已经渐成葳蕤之势,涡河岸之高,犹如小山岗,两岸伸展,似慈母胸怀一般幽深。高树之下,有村舍、牛羊,亦有袅袅炊烟,亳州就在前方,欧阳修却不着急前往,在岸边的石几上铺开手卷,写下了这首《涡河龙潭》:

碧潭风定影涵虚,神物中藏岸一枯。

一夜四郊春雨足,却来闲卧养明珠。

一个“养”字,表明了欧阳修的心态。此番来亳州,是被人构陷的,既来之,则安之,正值春夏之交,雨后初晴,一切都是新的。涡河两岸草木含翠,早一些绽放的野花,无疑已经占据了这个春天的领地。芍药倒开得汪洋恣肆,这种明明花色高过牡丹一头的花朵,却甘居“花相”,如此低调和明哲保身,是人赋予它的低调,也或许是时令待它太薄。谁让牡丹早早地就盛开了,先于芍药一个多月盛开,对于赏花客来说,先入为主,曾经牡丹难为芍药,芍药是吃了时间的亏,而欧阳修呢,他心里想着,自己是吃了人的亏。

亏就亏吧,这个世界,岂不正是,要么你吃亏,要么我吃亏。亏来亏去,总有被厚待的时候。对于欧阳修,亳州是厚待他的。

这是一座因药而闻名的小城,欧阳修早有耳闻,他知道,宋天子所用的灵芝,皆出自亳地,有“地无闲草”的美誉。药材多沿着涡河两岸丛生,涡河之水丰沛幽深,虽河面不宽,却深不可测,望之,如大江大河的磅礴之势,滔滔东流去。

这一年,欧阳修已经61岁。年过花甲,在今日来看,正值好时候,在宋代,可谓标标准准的晚年了。欧阳修在亳州任职的时间不长,短到仅仅一年零三个月,好在看过了亳州的四季,记录了亳州的四时风物,写出的作品可不在少数。他日日察访民情,或是与文友和乡党们一起饮酒,人散后,他会焚香在州衙中静静地坐一会儿,信手闲笔——

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

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

偶有闲暇,欧阳修在亳州州署创作了《卖油翁》,收录在《归田录》中,至今仍在中学课本中被人反复吟咏。

欧阳修在亳州的这段时间,也曾多次上表,无非是请求辞官归乡之类的话,宋神宗却不允,足见宋神宗是爱才的,1068年,也就是欧阳修来亳的第二年,他再次上表,说自己糖尿病犯了,要归乡养病,这封表,欧阳修亲自送到涡河岸边,看着信使登船,水波摇动,直奔汴梁而去。这一次,依然是不允。哪里能允许他这么早就退休呢,当年八月,他转任兵部尚书,后又改任青州充京东东路安抚使……一条涡河水之上,一位君王与臣子的书信互答,成就了一段佳话。

二、水边操起的兵戈

古时的涡河,大水浩荡,不是逐浪滔天,也差不多。水一深,各种水中的活物也变得强壮起来。

东汉末年,谯郡,涡河岸边。

那时候,草木葳蕤,野草丛生,一片荒野之境。河边的虎头岗上常有野兽出没,涡河岸边也常有水怪作祟。少年曹操从不信这些,他带领一帮发小,在涡河岸边玩耍。秋冬,爬树、堆雪人;春夏,在涡河中游泳,十三岁的夏日,涡河有黑蛟出没,伤人畜无数,沿岸渔民深受其害,潜伏在岸边的少年曹操通过多日观察,仗着自己水性了得,有勇有谋,通过精心准备,从亳州城北关铁匠铺中定做了一把巨剪,精通水性的曹操凫水沉入河底,找到了蛟龙的窝,用利剪剪断了蛟龙的喉咙,帮人们除了一害。从此,曹操在亳州声名大噪。

连年混战的时局,让在涡河南岸谯令谷读书的青年曹操再也难以坐得住,他在故乡招募乡勇,日日潜伏在涡河湾里练兵,意图报效国家。秋日的芦苇荡中,常有刀剑相向发出的声响,冬日里,涡河结了冰,曹操会带着兵士们,在河面上嬉戏,或是用自己的青釭剑,戳开冰窟窿,跳进去冬泳,然后抓出一条大鲤鱼……

后来,机会终于来了。

189年,曹操拒绝了汉贼董卓的骁骑校尉的官职,更名换姓,到了陈留,他散尽家财,招募义勇,率先讨伐董卓,这就是史书上所谈到的“陈留起兵”。

那么,陈留和涡河又有什么关系呢?

《汉书·地理志》中记载:“陈留,鲁渠水首受狼汤渠,东至阳夏,入涡渠。”也就是说,在今开封的陈留镇,有一条狼汤渠,最终流向涡河。狼汤渠,还有一个比较野性的名字:蒗荡渠。在《水经注》中也可觅这条渠的身影。

也许是跨越数百公里的水脉延伸,滋生了东汉末年英雄沸腾的热血,如涡河水一样浩荡东流。曹操在陈留举起义旗,讨伐董卓,后来,他为了匡扶汉室,奉天子以令不臣,把陈留王刘协拥立为汉献帝,开始了他漫长的“天下一统”的梦想。

历史总有讽刺性的一面,多年以后,曹植因某些原因被贬作陈留王,再后来,到了265年,曹操的孙子曹奂,迫于压力,不得不把自己手中的政权禅位于晋武帝司马炎,司马炎封曹奂为陈留王,曹奂传四世而绝。从刘协到曹奂,很多人喜欢拿因果轮回来说事。鄙人觉得,这毕竟是两码事,一为汉室江山,是匡扶,而非篡逆;一为取而代之,强权压制。一个陈留王的冠冕,映衬出多种不一样的历史色彩。

三、一条河的交情

我有位朋友李开周是河南开封人,一条涡河,同样的写作爱好,把我们关联在一起。

记得有次在开封的馆子吃饭,上来就是一道菜,服务员说是本地所产的鳜鱼。我很是惊奇,这种阔腹、细鳞、有黑斑的鳜鱼,印象中皖南常见,臭鳜鱼还是徽菜的头把交椅,怎么开封也有。服务员拿出视频给我看,确实是本地所产,且产自涡河,真可谓原材料可追溯。

只不过开封餐馆做出来的鳜鱼,不称“臭鳜鱼”,而是“金牌鳜鱼”。金牌鳜鱼似乎用雄性的鳜鱼较好,雄性的鳜鱼颜色更明亮些,黑斑也不是直愣愣的黑,透着些许的金色,以此鱼剁成鱼泥,卷成卷儿,上屉来蒸食,然后用中原特有的西瓜酱蘸着吃,味道鲜美,有鱼肉的清鲜,亦有西瓜酱的酣畅,食之大快朵颐。上述所言,是古法,据传,此做法来自北宋的宰相赵普的家厨。今人早已不这么做了,只是红烧,做法与徽州的臭鳜鱼相近,吃起来,肉质瓷实,有弹性,比皖南的臭鳜鱼多了几许中原地区的清气。

对,是清气,涡河中自古而来的一股清气,绵延到食物中,吃进入肚子里,幻化成人群中的一股清流。

开封人管鳜鱼叫“水底羊”,羊肉之鲜美,之滋补,不言而喻。水底之羊,是养在涡河水底的羊群吗?如此想象,的确是有些奇幻色彩的。

大羊为美,大鱼更美。有几次,我在涡河边漫步,问几个钓鱼的老者,在涡河中可曾钓到过鳜鱼?他们竟然口径如此一致:钓到过呀!竟然还有人钓到了一只七斤半的,硕大无朋,这鱼,要在涡河中畅游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说不定,这还是一条从东京汴梁游过来,直抵谯郡的鱼呢,或是它们的后代。

有历史的水域,怎可能不产有滋味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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