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全国三十余县城和村寨 我只记录那些正在消失的民居
与白永生交谈,想起了几年前老家拆迁的事情。
有时房子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人不在了,房子就开始凋残衰落。也是搬走的那一天,我才发现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竟然如此的破败。
在拆迁的那一天,家里所有人都到齐了,告别显得十分有仪式感。然而与往日不同,大家不再抱怨老房子的种种不便与不好,而是默默地拿出手机,这儿拍拍,那儿拍拍,努力保存着这幢房子与自己曾经相处的记忆。
白永生供职于中国建筑标准设计研究院,是一名国家注册电气工程师。他发现,很多人写建筑,却很少提到民居,即便提到,记录的也多是中国古建中复杂、精美、保存完好的一部分,而那些普通人真正居住过的,已经破损,甚至已经被遗弃的,却因为没有建筑价值而被忽视。
同时,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包括拆迁改建、农村人口流失等原因,中国农村地区的传统民居在近20年间大规模地消失。消失过程之快,让白永生觉得如果再不记录下来,那么这些民居建筑的构造技法和里面的人文情怀就真的消失了。
于是,他用近十年的时间,行走于贵州、河北、山东、广东、浙江、陕西、湖南、内蒙古八个省级行政区,考察了三十余个县城和村寨,记录了这些地区传统民居的现状。
在记录的同时,他发现,房子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建筑。每一幢老房子的背后都深藏着一代人的青春回忆,一段家族的兴衰过往,或是一个时代变迁的故事。
建筑会消失,手机里的照片会消失,人的记忆也会消失,但文字可以把那些弥足珍贵的故事保存下来,澎湃新闻-私家地理专访《消失的民居记忆》作者白永生,听作者讲述考察民居之路背后的故事。
以下为白永生自述
从地下通道、希望小学到民居
其实建筑学不是我的本专业,我最初也没有对中国古建方面的兴趣爱好。为什么我会踏上记录民居的这趟旅程?也许要从34岁开始说起。
我极为喜欢音乐,但小时候家里太穷了,没钱学乐器,所以一直到34岁,我才开始学吉他。也是那一年,我抱着吉他来到在北京的地下通道,开始了我的弹唱生涯。
那时我每个周末都去,从34岁唱到36岁,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不是为了钱去弹唱,但陆陆续续也挣了1500块钱。
白永生在山东青州给孩子买文具 本文图片均为 白永生 图
这些钱是别人献给我的爱心,我当时的想法是,我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把爱心传播出去。于是我就想去山区吧,用这些钱给山区的孩子们买点文具,作为一种鼓励,给中国教育事业做点贡献。于是在行走的头几年,我揣着1500块钱,按着这个想法开始了行动。
白永生在张家口蔚县和孩子们合影。
我们都知道曾经有一段时期,在社会爱心的捐赠下,许多偏远穷困的大山里都建起了希望小学,帮助农民工留守儿童、贫困家庭的孩子解决“读书难”的问题。但随着时代的转变,慢慢地,越来越多农民工在城里扎根,留守儿童数量急剧下滑,导致许多希望小学没有了生源,渐渐地,学校开始消失。也正因为这样,我“行走捐献文具”的旅程也开始走不下去了。
陕西渭南某希望小学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隆盛庄民居的斗拱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些空着的民居,似乎也很有价值,不管是从建筑学的意义上,还是从情感上——我从小城镇长大,虽然如今在大城市里生活,但每次看到这些传统民居时,总能勾起小时候的美好回忆。
于是,我的路就这样“被迫”走偏了。从地下通道唱歌,到山区捐赠,再到记录民居,一切既是个偶然,似乎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那些消失的民居
如果你想找到那些还在使用中的传统民居,前提就是,一定要让当地人带着你去找,让他带着你去他家,跟着他去办事。
比如贵州的侗寨报京村。我当时直接坐飞机去的,下了飞机后找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就跟着他一路进了村子,在村子里过了年。
司机是侗族人,别看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跟当地教育部门似乎还搭着一些关系,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就带着我进了报京村附近的一个小学。在那里,我尝到了此行中第一顿改变味蕾的饭。
一个火盆,上面搭着一口锅,菜只有一个,叫“带皮牛肉”。以前我觉得在偏僻的地方,能有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也不奢求味道有多美味,但事实证明,真的很好吃,甚至我到现在依然没搞清楚这“带皮牛肉” ,怎么一点吃不出皮的味道,红辣椒和奇怪的绿色野草胜过各种调料,是我此生吃过最美味的牛肉。
贵州带皮牛肉
当地老乡还分了我点姜糖驱寒,大家围着火盆吃饭,喝米酒,拉家常,潮湿寒冷的南方夜晚多了许多温暖和慰藉。在这种环境之下,你会发现你对陌生环境的抗拒感在一点一点消失,甚至之前你觉得不好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也全能接纳。
贵州苗族民居的长桌宴
贵州苗族长桌宴
白永生与苗族姑娘合影
村子里没有招待所,我就住在他们所谓的“宾馆”里,其实就是两间普通的屋子,屋子之间的墙还不是至顶的,只有半截,隔壁人又抽烟又看电视,我这儿全都能感受到。而当早上,在昏昏沉沉中爬起,看到窗外的景色时,困意顿时全无了——晨雾配合淡淡的青烟,菜地泛着绿色,千年留下的吊脚楼连绵成片,无规则地散布在山顶、山腰,密密麻麻,自然而随意。在这个海拔超过三千米的地方,见不到任何现代建筑及建筑材料的印记,只有淳朴和大美。
雾中的报京古寨
贵州报京古寨典型的吊脚楼
这是我在2012年2月的一个清晨见到的报京村景色。谁都没想到,仅仅是两年之后,2014年的一场大火,整个村落被烧毁。不想离去的和回不去的人
报京村的例子,正是说明为什么我觉得记录民居是一件十分的紧迫事,有一种使命感始终伴随着我。
关于民居,建筑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也会记录它的建筑构造和技艺,但它最核心的还是一种情感,好像一个人的根在那里,你如果把它撕掉,你的精神世界会感到缺失。
河北蔚县传统名居仍然在使用的纸窗棂
河北蔚县罕见的还在使用的牌楼。
我有时候会问朋友,你们家乡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传统民居,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有一次,一个湖南的朋友给我发来了邀请。
那次也恰逢过年,然而我朋友有事不能回去,最后他让在湖南安化老家的父亲接待了我。
朋友告诉我,他和父亲之间存在着一些隔阂,因此父子俩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当我来到他家后,我却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父亲。
那时正是冬笋生长的季节,我说我想去挖笋,叔叔一听,很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便带我上了山,并且不厌其烦地帮我在地里刨来刨去,帮我找笋。
湖南安化挖笋的父亲
湖南安化还是著名黑茶的产地。叔叔用上好的黑茶招待我,见我说茶好喝,又非要把整袋今年刚采的茶叶送给我。这些小小的细节都令我特别感动,因为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湖南安化树皮屋顶
湖南安化马头墙
湖南安化老柜台
我突然发现,也许朋友与父亲之间存在的并不是情感上的隔阂,他们缺少的只是更多相处与沟通的机会。我在行走的时候,常常遇到一些老人,他们独自生活在民居里,子女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已经完全搬到镇上或城市了居住。每当我询问他们要不要离开老宅时,他们总能给你同样的标准答案:不愿离开,不想去城里生活。
陕西渭南曾经的婚房
陕西渭南生活印记
而当问起他们的孩子,那些与我年纪相仿,并且已经离开小村庄的朋友是否愿意再回去老宅生活时,他们的感情往往很复杂。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办法再回去了,但同时他们也不想老宅消失,因为那里有自己难以忘怀的、值得珍惜的东西。
然而,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正在消失。
蔚县曾经的皇榜
蔚县无处不见抗日痕迹
其实人与民居有一种共存的关系,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房子,还有人们关于民居的记忆,这种消失不可再生。湖南安化木质民居烧毁
从民居里阅读别人的故事很多民居注定是会消失的。一是我们没有办法投入那么大的成本去保护,二是有一部分房屋也不具备被保护的条件,注定消失,这点没什么怀疑。
但使命感就在于,必须得用一种载体把它们记录下来,因为退回到100年前,人们没有相机,没有手机,没有能力去做这样的事情,但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利用各种手段,把它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因为这些故事连起来,或许就是一个普通人儿时所有的记忆,在阅读别人的时候,总有某个瞬间能引起你的共鸣。
粤北围屋,层层截断后的坚强建筑
粤北民居围屋的塌陷
粤北民居门上写着的“冰冻西瓜”
《消失的民居记忆》作者白永生
《消失的民居记忆》内页
我相信人到了一定年纪时,总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一些疑问和思考,比如我是不是应该继续这样的生活,或者说我现在的生活到底有没有意义?或许我们在阅读别人生活的时候,能引发自己的深思,寻找到一些解答。我想给未来的世代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真正意义上的遗产。(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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