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一个人的阳春白雪
但无论天真明快或是清丽忧伤，宋词的话语权不属于女词人，最擅长抒写闺怨的婉约词，亦由男性统帅。“庭院深深深几许”是欧阳修的感慨，“琵琶弦上说相思”是晏几道的惆怅，所以朱淑真的明媚与哀伤，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人的阳春白雪。
周末的书店，一个诗人的读者见面会如此热情洋溢。坐在海报下的余秀华，被蓬勃的朝气和满满的诚意包围。精心准备的朗读，坦率表达的祝福，都是送给一个写作者最真挚的礼物。在最好的时代里，余秀华凭借才华逆转了自己的人生，创造了属于这个时代的传奇。
把目光转向近千年前，一位不世而出的女词人，却因为才华横溢而身陷无边的痛苦之中直至肝肠寸断，令人惋惜。
朱淑真的短暂一生，就是一部罗曼蒂克消亡史。
如同所有家境优越的女孩，她在无忧无虑的氛围中成长，对于未来有着无比美好的憧憬。她生于南宋的杭州城，钱塘风光明媚清新，而官宦家庭丰衣足食，朱淑真的童年几乎没有缺憾，拥有坚实的物质保障，受到良好的教育，精通诗词书画和音律，偶尔帮父亲整理古董清玩，虽养在深闺，但吟诗作词的日子并不乏味。
“斗草寻花正及时，不为容易见芳菲。谁能更觑闲针线，且滞春光伴酒卮。”
才情过人的骄傲女子热爱的是自然和艺术，单调拘束的女工针线，怎能与斗草寻花的快乐相比，更何况她还要开怀畅饮，与春光干杯。
作为开明人家的掌上明珠，她度过了阳光灿烂的少女时代，直至情窦初开。
爱是一切快乐的源泉，又是所有忧伤的起点。
少女心境的变迁，流露在诗词中。《西江月·春半》中，她已不自觉表达出对于“绿肥红浅”的怜惜，而“卷帘无语”和“飞鸟知还”中，褪去了当日最纯粹的轻松欢快，女孩在似水流年中慢慢成熟，一样的春日，有了不同的况味。
办取舞裙歌扇，赏春只怕春寒。卷帘无语对南山，已觉绿肥红浅。
去去惜花心懒，踏青闲步江干。恰如飞鸟倦知还，澹荡梨花深院。
但无论天真明快或是清丽忧伤，宋词的话语权不属于女词人，最擅长抒写闺怨的婉约词，亦由男性统帅。“庭院深深深几许”是欧阳修的感慨，“琵琶弦上说相思”是晏几道的惆怅，所以朱淑真的明媚与哀伤，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人的阳春白雪。
聪慧的少女更不知，这一份超越世俗的阳春白雪，将注定她日后“断肠人在天涯”的命运。
朱淑真的感伤，多半源自多情与才思。
她沉醉于诗词创作中，即使有影影绰绰“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只是化作词中的“何处唤春愁”，她依然是“暗香流”与“莺声巧”的捕捉者。
《眼儿媚》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菩萨蛮·木樨》则刻画了桂花独具一格的美，“恼人香”里或多或少有几分自怜吧，感叹自己才华过人，却未能换取同样流光溢彩的人生。单纯的女词人尚不知，女性的才华在那个时代里并不讨巧，甚至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据言她曾有一段美好的初恋，却因为种种原因两地分隔未成眷属。后来嫁与他人，她对于生活仍然充满诗意的向往，常作诗词以感化夫婿，可惜未能如愿。情感历经坎坷的朱淑真，在日渐萧瑟的年华中孤独而终，父母碍于世俗眼光，将她写下的大量诗词付之一炬，想让它们和她一起，成为随风而逝的过往。
后人将其流传在外的诗词辑成《断肠集》（诗）2卷，《断肠词》1卷及《璇玑图记》，辗转相传。朱淑真的词“含思凄婉，能道人意中事”，所著《断肠词》，有明毛晋《诗词杂俎》本、无名氏《紫芝漫钞》本、清《四库全书》本、清光绪年间丁丙所辑《武林往哲遗著》本等多种版本，二十世纪唐圭璋所编《全宋词》本最为精审。明人戴冠有《和〈断肠词〉》一卷，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朱淑真词集的原貌。
朱淑真的艺术成就，常被后世与李清照相提并论，但李清照毕竟有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从少女时期一直延续到与赵明诚的婚后生活中。“共好金石”，相同的志趣是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的基石。生活无忧时，一起“淘宝”、一同收藏金石书画加深了他们在审美与志趣上的默契，连频繁出入典当铺，“冬天当夏衣，夏天当冬衣”都堪称精彩花絮。
从汴京到青州到更遥远的颠沛流离中，生活的境况不复从前了，赵明诚对金石的痴狂却只增不减，李清照没有抱怨只有支持，直至最终接棒赵明诚，完成《金石录》三十卷的编纂，并在《后序》中，记录了夫妇二人收集金石拓本、书籍、古器以及最后逐次散失的详细经过。《金石录》一书，著录其所见从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以来，钟鼎彝器的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等石刻文字，是中国最早的金石目录和研究专著之一。
易安词在严守传统中开拓更新，《金石录》在金石研究上继往开来，婚姻不曾使她变得庸俗，而是增加了她生命的厚度。“赌书消得泼茶香”，那一段琴瑟和谐的时光终究化作了纳兰词中的绮丽向往。朱淑真的浪漫却停留在向往中，直至连向往都幻灭，她便成为了彻底的断肠人。
同题《蝶恋花·送春》，人在官场的苏轼感叹的是宦游四海的无奈。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拼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朱淑真词虽苦于只能拘囿于闺阁中，倒有一份把酒送春的直率。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清陈廷焯云，“朱淑真词，风致之佳，词情之妙，真不亚于易安（李清照）。宋妇人能文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魏玩）也。”
流连于风致情思中的朱淑真并未止步于此，她对于自身命运与时代的关联有着自觉的认知。
《鹊桥仙·七夕》是叹息，更是诘问。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离肠恨泪年年岁岁，谁来解答？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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