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婆家的三十个“年”
◎杨素群我的婆家在潍坊白浪河畔的农村。2018年的春节,已是我在婆家过的第30个“年”。虽然在济南上班,但从结婚至今,不论严寒还是暴雪,都挡不住回潍坊老家过年的脚步。曾经羡慕别人过年可以不必大包小包怀抱孩子去挤车,也曾经憧憬着像城里人那样轻轻松松到国外度假,但终究是老家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就这样,30年,居然都陪在公婆身边,一次也不例外。这30个“年”,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最有意思的,当属媳妇们的“拜年”。
我老婆婆,也就是奶奶,有四个儿子,我公公是老大,所以奶奶过年一般是在我家的。我婆婆有三个儿子,我是老二家媳妇,老二老三工作在外,所以我婆婆长年跟老大家住在一起,一到过年,我们都拖家带口回婆婆家,一大家十几口人,老少五个媳妇,一家人互敬互爱,其乐融融。拜年,是过年最重要的仪式了。
除夕守夜的事,通常是男人们干的,年初一凌晨4点,在老婆婆和婆婆公公的带领下,大家就很不情愿又充满敬畏的起床了。通常这天因为要敬天拜神,所以大家通常一脸严肃,尤其是我,由于不太懂相关规矩,生怕说错了话所以就干脆不说,只照着大嫂的样子做就没错了。起床第一件事,先把自己穿戴好,当然也得把老公和儿子的新衣准备好,然后就等着磕头了。老人们通常会在除夕准备好贡品,摆好供桌,家里一般供的是财神爷,灶王爷和天地各方神仙,通常,我们起床时,供桌已经摆好,长钱元宝已堆成小山,真不知道婆婆这天有没有睡觉。
第一锅饺子煮好端上供桌后,隆重的仪式开始了:放完鞭炮,男人们先到院子里磕头,然后才是女人们。老婆婆,婆婆,大嫂,我,弟媳一字排开,到底先朝哪个方向磕头我们是不必知道的,只需要跟着前边的依样做就是了。老婆婆朝哪个方向磕,我们就朝哪个方向,在我看来,我们磕头的虔诚度是依次递减的,老婆婆一边三叩九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程序一点也马虎不得；婆婆由于年轻点,动作往往稍微快点,但也是一板一眼；到了嫂子这里,动作就更快了,但依然是认真磕头的；我呢,由于从结婚一进门就对磕头有抵触情绪,要知道按当地风俗做闺女时是从来不需要磕头的,而由于前有大嫂后有弟媳又不得不做做样子,所以到我这里叩头就变成深鞠躬了,我鞠躬的另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是怕弄脏了新裤子；在我的不太好的榜样作用下,老三家媳妇的鞠躬就比我的更快更浅了。等到我们按各自的标准行完一个方向的礼,老婆婆会向左或向右转九十度马上开始下一个方向的叩头,由于不知道她会转向哪个方向,我们只好等她先转,由于排头和排位之间得有个三四米的距离,所以要跟上老婆婆的下一个节奏也是需要小步快赶讲究点速度的,这样才能做到动作基本一致。拜完天地,大家会鱼贯而入从天井挪到屋里,依次给灶王爷,财神爷磕头,接下来轮到给自己的长辈磕头了,奶奶通常会端坐在沙发正位上,等着,先由我公公婆婆给她磕头,嘴里说着“娘,给您磕头了”,扑通跪下,很虔诚地磕着,老婆婆则赶紧说:“快起来吧!”越是晚辈,需要磕的头越多,比如我儿子磕头的时候就要说:老奶奶爷爷奶奶大娘大爷爸爸妈妈三叔三婶,给您磕头了”,接头的人都纷纷说“快起来吧”!磕完头,长辈们就要给孩子们分压岁钱了,这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刻,通常会从多个长辈中得到多份压岁钱,年龄小的孩子往往还会比比谁得到的多,最后会发现其实数量没有多大差别,因为爷爷奶奶给每个孩子的一样多,兄弟妯娌们一般也会在数量上达成默契,所不同的是谁的孩子多,谁家的总量就会多一份。到此为止,家里的仪式总算告一段落。
吃过饺子,下一轮更大规模的拜年开始了。通常没出五服的本家按照男女辈分分批给全村同姓的长辈拜年。从进婆家门的第一年起,我就跟着大嫂拜年,后来本家的堂弟们陆续娶了媳妇,我们拜年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起来,大嫂是本村人,只有她知道谁家该拜谁家不该拜,我们机械地跟在后边,她喊啥我们就喊啥,跟在最后边的把奶奶喊成婶婶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就这样一直喊了30年,由于一年只见一次面,到现在见了面仍然很尴尬的不知道该喊人家什么。记得刚结婚那几年,我很认真地数了下,总共要这样给全村的35家长辈拜年,由于村前村后东街西街大家住得比较分散,所以要是穿上高跟鞋冒着雪花拜完这35家,对我来说这可是一年中的大工程!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通常做完这件大工程,东方不过刚刚出现鱼肚白,这个时候,大多数城里人还在梦里呢!
这些繁琐的仪式,我曾经不情愿,也曾经跟老公有过一些抱怨,但碍于公婆的情面,心想,如果我们麻烦点,就能让公婆在村里倍儿有面子,也就坚持了下来。30年,有多少风云变换,有多少世事浮云,不变的,是农村里这拜年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这种仪式的看法也慢慢有了变化。正是在这种不变的坚持中,家族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加和谐,普通百姓的生活犹如芝麻开花,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得以传承。从最初的抵触到慢慢的习惯,从形式上的应付到意义的领悟,我已经慢慢体会到了这种仪式感的意义所在,30年了,家里有人出嫁,有人添丁,我们一大家十几口人仍然一起过年,一家人相敬如宾,日子红红火火。
今年明年,下一辈的媳妇将陆续进门,媳妇们的队伍将更壮大,男人们女人们的拜年,还将继续。生活,会在这种不变的坚持中一如既往,日子,将在这种隆重的仪式感中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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