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快乐叫老年轻度抑郁
□于恩胜
朋友都说我活得充实快乐
先跟你说说我的生活。
早晨六点半起床,八点吃完饭,然后根据当天的课程收拾书本和工具,坐公交去老年大学。从老年大学回家,有时是中午,回来老头子已经把饭做好了,吃饱了就午睡,往往一觉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晚上看电视,逮着什么看什么。有时跟老年大学的同学一起吃个午饭,喝个下午茶,觉得把老头子扔家里一天,有点于心不忍,傍晚就拉着他出去吃碗面什么的。
我在老年大学报了好多班,书法,摄影、舞蹈、声乐、钢琴,开始还挺有劲,一节课也不落,可后来,能坚持的也就摄影、舞蹈和声乐了。这些课业够我忙活的了,还有很多时候,会约着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聚聚会,说说话,大半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在老年大学好多年了,老头子开玩笑说,七八年读下来博士都毕业了,你连个高中文凭也没有,是不是老留级啊。我说,主要是出去玩耽误了学业,等我跑不动了,就专心向学……
虽然是调侃,却也是事实,自打不用自己交保险从社保拿退休金后,我每年都出去旅游,十年下来,国内的旅游景点基本玩遍了,国外的也去过不少,越南,老挝,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日本,韩国,60岁生日时,女儿送我的礼物是欧洲八国游,虽然都是走马观花,但咱也是去过欧洲的人了呢……
有了微信后,我喜欢在朋友圈里晒自己写的字,画的牡丹,拍的风景照,当然还有自己在旅游景点的照片,吃当地美食的照片。这样的东西发多了,很多朋友就非常羡慕我,说我活得太潇洒了。有时老同事或者老同学聚会,听到的也是这类话,你的生活真充实啊,你看上去太快乐了,你一点都不显年纪,看上去连50岁都不到呢……
曾经一度,这些话让我很是受用,看看跟我年龄相仿的同学同事和朋友,她们的身子都胖得走形了,衣服也大红大绿,很是俗气。而我,一米六八的个子,体重一直保持在110斤,清瘦苗条,几乎没有赘肉。人瘦了,穿什么都好看,而且,我买的衣服大多是休闲或改良的中式旗袍,特别显气质,连老头子都说,从后面看,你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似的。当然,他的下一句是,一回头就完了,脸上的褶子和老年斑马上就暴露年龄了……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恋?还真不是,我说这些,是为了讲述一个真实的自己所做的铺垫……
我内心的忧伤却逆流成河
你应该注意到我刚才的语气看上去很快乐。对,看上去,问题就出在这里。从外表上看,我活得充实,活得逍遥自在,但实际上,我一点都不快乐,一点也不。
虽然我很喜欢艺术,甚至在摄影、唱歌方面还有点天赋,可我去老年大学的目的,爱好只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我是为了打发时间,尽量让自己忙碌,不让自己陷入消极悲观的情绪。
我记得很清楚,从49岁开始,身体和精神不断出问题,烦躁盗汗胸闷,看过医生后,知道是更年期的毛病。一再告诫自己没关系,这是女人必经的过程,可不管用,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感觉不爽,头晕憋闷倒在其次,关键是心情不好,可笑的是,我很明白,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自己找不痛快。
家里就我跟老头子,他哄我都来不及,哪敢惹我生气,我不高兴是因为太敏感,用潍坊话说就是爱拿怪。举个简单的例子,去婆婆家吃饭,老四媳妇见了我没叫嫂子,我跟她说话她也不太热情,我就很生气,想想自己对她那么好,她孩子生病时给了两万多元,她几乎没在我们身上花什么钱,现在居然摆臭脸给我看。于是,我憋着委屈和气愤回到家,老头子见我不开心,连忙问原因,我就把老四媳妇骂了一顿,接着把所有的旧账翻了一遍,我越说越委屈,最后气得直哆嗦。老头子说老四媳妇和老四吵了架,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让我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恼了,又劈头盖脸数落了他一顿……
出去聚会也是这样,朋友一句话说不着,我就拾了心里去,就生闷气,就拉黑人家……
但这些小事儿只是令我不开心,对现实不满意,对自己不满意,才是苦闷的主要原因。
房子太小,家具太旧,卫生间气味太恶,厨房油腻,想到朋友家宽敞明亮的景观房,奢华大气,心情就糟糕。货比货该扔,我哪方面都不比别人差,怎么就像我该死似的?
丈夫没人家老公有本事,婚姻没人家幸福美满,儿女更没人家孩子那么有出息,活到这把年纪了,一切都是遗憾,真是没意思啊……
好多年了,我晚上九点多就困得不行,可睡到凌晨便醒了,脑子里全是这些东西,没别的。自己也明白,和别人攀比是可笑的,但没法控制,狭隘的消极的念头就像脏水,我觉得自己快被沤烂了……
当身体和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我的脾气越来越烦躁,对老头子的态度也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指责他,到最后,看到他在家里晃我心里堵得难受,不停找茬跟他吵。他被我闹腾得没了耐心的时候,忍不住说了狠话:你这个人太自私了,光索取不付出也就罢了,连自己丈夫和孩子都容不得,小心到老了成为孤家寡人……
对老头子的话我不屑一顾:谁离了谁不能活?我就这样,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我用尽全力却无法自拔
后来我学着反省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质,我想,这肯定跟我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我16岁参加工作,死命苦干,却因为家庭成分入不了党,跟我一起进厂的女工有的靠自己努力提了干,有的凭嫁得好调到轻松的工作岗位。我呢,比她们多看了几本书,被所谓的诗人吸引,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一穷二白还混蛋的男人。刚生下儿子,我还在月子里呢,他就跟别的女人勾搭上了。我忍到孩子上小学才离婚,再婚后自己日子不宽裕,可该给儿子的钱一分没少。儿子却不领情,反过来还怨我把他扔在奶奶家不管。儿子是这样,女儿对我也不亲,先是跟我作对嫁给了一无所有的穷酸男人,后来因为我没给她看孩子,对我很冷淡,近两年我们母女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还有老头子,如果换成现在,我不会嫁给他,虽然当时他是未婚小伙子,我大他三岁还二婚,但他太老实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笨。他是那种没有什么想法的人,只会按部就班过日子,而我是想法很多的人,每当我兴高采烈地说起做点什么买卖,他就泼冷水,时间长了,我跟他一样变得死气沉沉。当然,我也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如果我真有想法又付诸行动,生活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认清他人更认清自己后,我明白应该顺其自然乐知天命,但道理明白,一颗郁闷的心却始终无法安静:如果当初我也像某人那样,做某领导的情妇,调到机关单位,赚个事业编,每月能拿四千多元的退休工资,肯定不会过得如此捉襟见肘；如果当初嫁给比我大十岁的二婚男,就能住干部楼,享受领导夫人待遇,可当时偏偏忌讳给人家孩子当后娘……自己脑子不行,骨子里还清高,过得不好能怨谁?
后悔人生一步错步步错,明知道时光不能倒流,还纠结在过去无法自拔,这就是近十年来我的心路历程。
有段时间,我不愿见人,一连十几天不出家门,就躺在床上瞅楼板。看老头子陪着小心问我想吃什么,女儿也打电话嘘寒问暖,我真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不能给家人帮忙,再给他们添乱未免太不懂事了,我得动起来,得活得好一点。所以,我去老年大学,去旅游,学插花,学做烘焙,虽然什么都没学成,但打发了时间,也消除了因为无聊带来的寂寞和胡思乱想。
就是这样,外表快乐的我,骨子里是悲观的消极的。究其原因,因为人生充满遗憾,所以老年徒增伤感,更深层的原因,是我太老了,没有机会重新来过,这种无力回天的悲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能意会了……
有一种快乐叫老年轻度抑郁,说的就是我,还有像我这样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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