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棋赋诗春共醉芙蓉泉西瞻泰楼风雅旧事
□侯 林
明代嘉靖年间，济南府繁华的布政司大街（今省府前街）上，有一座高耸耀眼的建筑，名曰：瞻泰楼。楼东、楼前有芙蓉、玉环二名泉。楼的主人为颇享盛名的济南名士、官拜德王府长史的许邦才。清代，有风雅之士王初桐先生专咏此楼曰：
瞻泰高于四照楼，芙蓉泉口假山头。
坐闻十棒冬冬鼓，知是游湖六柱舟。
四照楼为何？清初山东提督学院署衙之高楼也，矗立明湖之南学院街上，为济南一著名楼观。王诗称瞻泰楼比那四照楼还要高峻宏伟，不为虚言。因此楼清代尚完好无损，清初大诗人田雯说：“殿卿（注：许邦才）与于鳞（注：李攀龙）同时，迄今芙蓉泉西有读书楼在焉。癸亥春，余题诗壁上曰：‘晴霞飞不断，湖水含泓澄。一丛白菡萏，无数红蜻蜓。我爱许长史，诗思何冷冷’。”（见田雯《黔书》）
细思之，楼以瞻泰为名,可不是言其高敞可观瞻泰岱么！
许邦才（1514年—？），字殿卿，号空石，济南人。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乡试第一，人誉称“许解元”，声名甚著，而此后却数入科场不利。嘉靖三十二年谒选直隶州赵州知州，改调永宁知县，后来升为德王府长史。长史者，大总管也，即驻藩济南的德藩王府之相爷是也。
许邦才工诗善弈，所交皆一时名士。所以，瞻泰楼的名气不仅在于它的高耸宏敞，更是因为它是许邦才与另两位好友——济南籍大诗人李攀龙、高官殷士儋的敲棋煮酒、赋诗唱和的风雅之地也。
原来，这三人自幼同窗，结下深厚友情。李攀龙（1514年—1570年）号沧溟，字于鳞，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历官刑部主事、郎中、顺德知府、陕西提学副使等。主盟明代文坛，为“后七子”领袖。王世贞誉其诗品之高为“峨眉天半雪中看”（《漫兴十绝》）；胡应麟则称其为“高华杰起，一代宗风”（《诗薮》）。
许邦才与李攀龙志趣相投，交谊甚厚，且为儿女亲家（许之长女嫁李之次子李驯）。李攀龙赞他：“酒态美如嵇叔夜，诗才清似沈休文”。许邦才诗风追随李攀龙，而气格或有不逮。许诗大抵舒缓有致，声调幽远，典雅温厚。如田雯称其诗曰：“蔼恻和平，得风人之旨”（《黔书》）。
而少二友八岁的殷士儋则官至明代隆庆朝相国。殷士儋（1522—1582年），字正甫，号棠川。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举进士，后为裕王讲官。穆宗即位后，升为侍读学士，掌翰林院事，其后任礼部、吏部右侍郎、礼部尚书；隆庆四年，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谥文庄。殷诗风格雅丽沉雄。明代礼部尚书冯琦（字用韫，山东临朐人）称其诗：“铨序景物，品骘今古，登高而赋，饯别而慨，体齐鲁之雅驯，兼燕赵之悲壮，采吴越之婉丽，以争胜于历下、娄水之间。”
李攀龙于嘉庆三十八年在陕西提学任上，因对陕西巡抚殷学的气指颐使不满，一怒之下，拂衣东归，先后在济南东郊、大明湖百花洲筑起白雪楼。时髫年好友殷士儋家居，许邦才任德王府（今珍珠泉大院）长史，三人于瞻泰楼、白雪楼雅集赋诗，品茗敲棋，谱就一曲千古风流佳话，为其后文人骚客吟诵不绝。
清代康熙年间，济南有文士任弘远（1677年—？）,字仔肩，号泺湄。此人原籍河东（今山西省），以先世经营盐业（业鹾）来到济南。这任弘远幼负轶才，性好吟咏。弱冠时便写出《春草碧色》诗，见赏于诗坛巨擘王渔洋先生，王呼之为“春草秀才”，并谓其可与王黄叶（苹）齐名。长大后，任氏喜好壮游天下，走南闯北，增广阅历，豪爽尚友，结交名士。所交皆当代宗工，以故识见、境界颇为不凡。诗古文词蔚然成家。著有《鹊华山人集》《见山亭集》《南游草》《西征稿》等。而尤值得一提的是任氏对济南历史文化有着浓厚兴致，济南唯一一部泉水志著作《趵突泉志》便出自其手。自然，明代这三位先贤的生存遗迹与风流轶事也是他的关注对象。他写有诗作《瞻泰楼明许解元邦才别墅，在玉环泉》：
长史风流说许君，高楼日拥岱宗云。
空青故向轩窗入，匹练遥从几簟分。
相国敲棋春共醉，郎官对月夜论文（殷文庄、李沧溟时为唱和）。
玉环泉上朱欄渺，风过方塘皱绿纹。
诗的前两句抒写许邦才的风流气质，特别是瞻泰楼的高敞壮丽，接下来写楼外的蓝天绿树与潺湲飞泉。然而这一切的美丽与风雅，都是由名人雅士带来的：“相国敲棋春共醉，郎官对月夜论文”。相国，谓殷士儋；郎官，谓李攀龙，李曾任刑部郎中。这些都是何等人物，而能如同平民士子一般，敲棋论文，享受人生，较之那些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这才是真正值得大书一笔的潇洒岁月、美丽人生。所以诗人使用了“春共醉”这样温馨陶情的字眼，来写他们的弈棋与赋诗之乐，实在是精妙极了。最后，诗人感叹，可惜这一切如今都像玉环泉上的朱欄（即指楼或泉之欄也）一般渺无踪影，只有玉环泉水依然展示出如同纹枰的绿波。
出于对瞻泰楼的深厚感情，济南流传有不少故事传说。如清代济南诗人范坰写有《芙蓉泉》诗：“芙蓉泉上访遗书，右史英魂恋故居。自古并无千载业，禁他厮仆待何如?”而在诗后的注文中，范坰写道：“许长史邦才字殿卿，宅在布政司街路东，有瞻泰楼，乃与于鳞唱和处。后宅为胥吏所得，命仆扫楼，忽见朱衣人云：‘尔何人？敢居吾室。’大骂其主，已而暴死。”
朱衣人者，许邦才先生是也。
（作者系济南市作协原副主席，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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