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历史的回响 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凝眸
□ 逄春阶 杨国胜
历史,往往在经过时间沉淀后可以看得更加清晰。
细节,往往在后人不断追问和挖掘中慢慢被激活。
眼触百年前的深灰色欧式建筑,抚摸风雨剥蚀的块块砌砖,脚踏日月磨平了的光滑石板,耳畔仿佛听到七十多年前关押在这座东方最大的集中营里难民的呻吟和呼喊。
这里真实记录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凶残暴行,与遗存在世界各地法西斯集中营一样,都是人类伤痛的记忆。
在这座如今被评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所在地,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比利时、古巴、希腊、伊朗等20多个国家的2000多名西方侨民作为囚徒被日本法西斯关押了长达三年之久。被关押的有第一位把放射学专业传入中国的美国学者郝士,有美国第二任驻华大使恒安石,有齐鲁大学教务长、教育家戴维斯,有1924年巴黎奥运会400米跑冠军埃里克·利迪尔等国际知名人士。
曾在9岁时被关押于潍县集中营的美国人戴爱美女士,三十六年后重返中国,她长跪在北京国际机场的地上,亲吻脚下的土地。2005年8月17日,她又专程参加潍县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纪念活动,在演讲中,她饱含深情地说:“在这里,一度充满绝望的地方,我看见英雄们播下希望。我在潍县学到了一生受用的功课——善与爱一定胜过恶。潍县塑造了我,潍县将永远存在我的心中!”
初冬时节,我们来到贵阳市,拜访了营救潍县集中营难民的唯一幸存者、美国“鸭子”救援行动组成员、96岁的王成汉老人。他用毛笔写下憋了一生的话:“珍爱和平,愿世界永无集中营。”
真相需要不断追问。真相需要唤醒。当事人的口述给后人留下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潍县集中营的营救过程,是国际侨民与中国人民团结抵抗邪恶所表现出的人道主义、国际主义精神的象征。更是联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个生动写照,一个鲜活案例。
“天堂”变成人间地狱
乐道院原本是一百多年前美国长老会在潍县创办的集教会、学校、医院于一身的综合性场所,他们眼中供奉着上帝的“天堂”,侵华日军却让它变成了人间地狱。
1941年12月7日凌晨,日本海军、空军偷袭珍珠港,美英正式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在美夏威夷等地的日侨窃取美军情报,引起了美国的强烈不满。美国政府将侨居旧金山等地的6万多日本人集中管制。日本立即实施报复,在中国全境搜捕盟国所有在华牧师、教师、商人等,并将其强行收管。
因潍县靠近胶济铁路,加之乐道院场地较大,遂被日军强占。日军把院子里所有的树木砍伐净尽,铁丝网架上高墙,一座阴森恐怖的集中营——“敌国人民生活所”,便替代了原本幽静的布道传教之所。
江北的美英侨民陆续被掳来关押,总共有2008名外侨被关押在乐道院。
被关押者中,上至年近九旬的老人,下至出生仅三个月的孩子。20岁的德斯蒙德·保尔从上海龙华转到潍县集中营时,就发现他母亲和太太,还有同母异父的妹妹都已挤在一群囚犯中间,他印象最深的是,不管几口人,只给一间六七平方米的低矮小屋,烧木柴的烟味儿呛得不能顺畅呼吸。
王成汉老人谈起集中营的情况,他说,当时被关押的人,营养不良,为了给孩子补充钙质,将鸡蛋壳晒干了,磨成面,一人两勺。
潍县集中营博物馆讲解员闫冰说:“恶劣的伙食让侨民饱受折磨。他们会偷偷趁看守不注意的时候,将身上的财物如手表、首饰等扔到围墙外。附近的中国人捡到后,会拿出白糖、西红柿、鸡蛋等食物来交换,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地下交易市场。”
在博物馆展厅中有一张铁床,是伦敦Dakin Brother制造公司生产的。这张铁床是丹麦难友和当地农民韩绪庭为交换食物而保留下来的。
包括奥运会冠军埃里克·利迪尔在内的20多个侨民因为营养不良、缺医少药而含恨病逝。
退休后一直致力于潍县集中营历史研究的学者、90岁的夏宝枢说,日本人设立集中营的目的主要是报复美国人在本土关押日本人,是要通过关押来羞辱同盟国,剥夺难民的尊严,让你生不如死,而这是最难以忍受的,日军封锁一切消息,西方侨民如同被关进了铁笼子。
望着天上的飞鸟,他们渴望自由的空气。
“在潍县的生活,实在就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严酷战斗。”被关押难民梅雷迪思·海尔斯拜回忆道。“如果你想见识一下人性恶的一面,你只要站在那儿,瞧瞧那领食物的队伍就行了。怨怒和乖戾,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饥饿的囚徒时刻会猛扑分发食物的服务人员,斥责他们在分发规定的半勺子汤时不公,给这个多了,给那个少了。排着队洗餐具的女人们,尖声叫着,把洗碗水互相泼到对方身上。”
历史需要具象,文物总会开口,留心总有收获。潍坊市花大力气,在2019年,完成潍县乐道院暨西方侨民集中营旧址提升改造项目一期工程。
今年9月3日,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纪念日,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与中国文物报社等共同设计制作的展览与观众见面。展览由“楔入的风景——乐道院历史基本陈列”“西方侨民集中营专题展览”“乐道院世界反法西斯陈列”三部分组成。
49个房间,每个房间一个故事。
“被关押人员德位思为与外界取得联系以求得帮助,找到了自由出入集中营的淘粪工张兴泰父子。张兴泰父子是附近李家庄的农民,当这些外国人在集中营求救时,耿直忠厚的张兴泰没有半点犹豫,冒着生命危险将信转给了集中营外原广文中学校长黄乐德牧师。”博物馆工作人员韩娜介绍。
患难见真情,潍县四周的民众得知集中营的惨状后,虽各自家境仅能温饱,却慷慨解囊,踊跃捐赠善款,时值美金10余万元。这批款项由黄乐德的儿子黄安慰与女儿黄瑞云分三批秘密送往中立国瑞士驻青岛代办处艾格外交官手中,再以国际红十字会的名义购买集中营急需的药物和营养品,分批送往集中营。正是这一批批的救命物资,解了集中营难民燃眉之急。
一个集中营的难友回到潍县集中营寻访,她回忆,70年抹不去的一个印象是有个中国青年被暴尸在铁丝网上好几天。此人是潍县上玗村青年韩祥,夜间携带食品试图翻越高墙给集中营的侨民,不慎触电,献出了宝贵生命。
潍县集中营里的“华子良”
潍坊日报社资深记者马道远二十多年前读老舍先生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在小说的最后一节,一句话击中了他:“几个月以前,富善先生给弄到山东潍县的集中营里去了。”富善先生是小说主人公祁瑞宣的英国上司。潍县集中营?执拗的马道远开始到乐道院实地考察。幸存的乐道院旧址五座楼和两排平房,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潜心研究十几年,终于写出了长篇小说《乐道院集中营》和同名歌剧,小说塑造了集中营淘粪工张稼生这一形象,其原型就是张兴泰。
张兴泰对营救难民有多重要呢?潍坊博物馆馆长、研究馆员吉树春说:“一点不夸张,他就是潍县集中营里的‘华子良’,他没有像华子良那样装疯,但是他的装痴装傻装憨,那种无畏,那种机智,与华子良本质上是一样的。骨头一样硬,心一样软。”
没有张兴泰传递情报,潍县集中营难民解救不会这么顺利,丧心病狂的日军在投降后杀人灭口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
张兴泰1966年悄然去世,享年68岁。34年后的一个初秋的上午,马道远在潍坊见到了张兴泰的儿子张锡洪,张锡洪也已步入古稀之年。老人家中等个,给人的印象是憨厚老实。张锡洪小时跟着父亲到过潍县集中营几次,印象很深的是,父亲每次进去都要带着日本人发的牌子。“张锡洪说,恒安石和狄兰越狱逃跑后,日本人还到他家里去盘问过,他感到家里气氛很紧张,但是他父亲一直对传递情报的事儿守口如瓶,直到临死前才透露了这个惊天秘密。”马道远说。
1944年6月9日,美国人恒安石(Arthur Hummel)和英国人狄兰( Lourence Tipton),从集中营里成功逃脱。
惊心动魄的胜利大逃亡,关键人物就是张兴泰,是他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里外穿针引线。脏兮兮的脊背,弯下来,弯成一截硬铁丝,接通了两位越狱者与潍县附近的抗日游击队的“电”。
他们利用每天高墙电网检修及日方交接班的十四分钟停电时间,从几个身高体壮的侨民搭成的人梯上,爬过电网悄悄翻墙而出,与抗日游击队汇合,并于这一年的6月26日及时地把集中营里的详细情况报告给了有关单位。
马道远饱含深情地塑造了这个淘粪工的大义大勇,但他没回避淘粪工的恐惧和焦虑。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每天处理着臭气熏天的肮脏秽物,心灵却纯洁得透明。
张兴泰是地狱里的天使,天使不分国界,天使不分时间,历史上有,今天也会有。
手推车里的逃跑之旅
绵绵冬雨被风吹斜,雨丝扫着浮雕墙上难民的面庞,一幅幅从乐道院创建,到改建为侨民集中营,再到被关押侨民在中国百姓帮助下最终获释的浮雕,把撑伞参观的游人拉进了湿漉漉的记忆。
浮雕中两个越狱者狄兰、恒安石的图像最明显。1949年,英国一家出版公司出版了狄兰的《中国逃亡记》,这是潍县集中营被关押侨民最早出版的一本回忆录。他在越狱后写道:“中国的手推车与我们的不太相同,它的车轮要大许多,并且是安放在木架的中间位置,而非像我们的那样安装在木架前,车轮之上还罩上了一个车架子,从而形成了两个像长凳一般的座位,一边一个分设在车架的两边,他们很有礼貌地请我俩一人一边坐上去,我们解释说我俩一点儿也不累,完全可以一起步行前往……在争了好大一番之后,我俩推却不过便只好顺从了他们,连同我们的背包,安然坐上了那软座并正式就位,列队前进,我们在心中默默向上天祈祷祈求各路神仙永远不要将我们现在的这个样子传到集中营难友们的耳朵里去,本该由一排排骑马而来的游击队员护送着,我俩信马由缰,越过田间地头飞驰而去的出逃行动,现如今竟变成了坐在老头手推车里的逃跑之旅。”
宁愿自己受累,也让客人舒适,这就是中国老百姓的选择。这个肩上勒着襻,“咯吱咯吱”推着木轮车往前拱的老人,又有谁能知道他的名字呢?
狄兰和恒安石跑出后,与抗日游击队员们同吃同住同战,朝夕相处,队员们把火炕,把蚊帐,把馒头都留给他们,而自己则吃着窝头蜷曲着睡。待了一年多时间,他俩最终被游击队接纳成“高鼻子兄弟”,听说他俩没结婚,游击队司令还准备给张罗娶媳妇呢,《中国逃亡记》的翻译如实翻译了司令的话,有点拗口,但很真实:“一想到你们可能会在没留下后人去照料你们的荣耀家族的祖坟的情形之下,便撒手而去,我就震动不已。”
狄兰在书中写道:“对于这些人民的所作所为,恒安石和我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之前与他们素不相识,但他们却是如此心甘情愿地对我们献出他们的热情,并将自己置身于这样一种危险境地,如有日本人发现他们在掩护我们,则他们会必死无疑!他们这种以快活与淡然的方式来应对日本人来袭的做法,的确令人感动。”
时光把历史切割成纷飞碎片,博物馆人在倾力还原。他们曾虔诚地若干次到恒安石、狄兰逃出集中营后的居住地昌邑、平度等地寻访,获得了部分珍贵的文物和图片。
在冬雨打湿的乐道院广场,我们看到,“胜利·友谊”铸铜雕塑纪念碑矗立着,碑底上刻着潍县集中营关押人员名单和一行行对照英文,黑底白字,静穆沉重,关押人名清晰可见。上面的一组铸铜浮雕,或抱拳,或挥舞手臂,或互相握手,他们不同的身姿却有着同样的神情——为胜利和友谊微笑。在铸铜浮雕的顶端,刻着“1945.8.17”的字样作为永久的和平纪念。潍坊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负责人孙丽说:“站在这里,耳畔、心中常常浮出《你是我的阳光》的温暖旋律。”
奏响《胜利集成曲》
11月15日下午,贵阳一栋普通公寓的三楼。当我们与96岁的王成汉老人锐利的目光相遇时,仿佛贵阳与潍县的“专线”突然接通了。不,是成都、武汉、昆明、西安与潍县的“专线”——老人祖籍成都,生于武汉,从昆明起飞到西安,从西安直飞潍县。营救结束原路返回。
王成汉腰板挺直,耳聪目明,谈起75年前的往事能准确到具体日子。那些日子像锋利的楔子牢固在其记忆深处。
真相的钥匙往往在偶然中蹦出。在潍县集中营里被关押的,有位名叫Mary Tay-lor Previte(中国名戴爱美)的美国女孩,她1997年成为南新泽西州的议员后,就一直在寻找当年解救小组的7位英雄。经过多年苦苦寻找,成功找到了依然健在的4人(现已去世)和两名离世的解救小组成员的遗孀。而迟迟未找到中国翻译Eddie Wang(即王成汉),这成了戴爱美心中一直放不下的心事。
2015年3月29日,王成汉的孙子王谦和妻子持临时签证到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的Lex-ington镇居住,偶然看到了戴爱美的寻人启事。“这不是我的祖父吗?小时候就听父亲唠叨过祖父的那些旧事儿。”又惊讶又激动的王谦立即给戴爱美发了一份电子邮件,戴爱美迅速回应,不日,戴爱美的越洋电话直接打到了贵阳。
“2016年7月27日,戴爱美从美国特意飞到贵阳来看望我,时隔71年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一见面她就拥抱和亲吻了我,我们还一起唱起了在集中营里侨民们教会我唱起的那首《你是我的阳光》。”王成汉说。
王成汉的儿子王家扬专门找出那段老友重逢的视频播放给我们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王成汉眼睛湿润了,他说:“去年,戴爱美因为车祸不幸去世了,我很伤心。”
1945年8月17日凌晨王成汉参与救援的小组成员从昆明降落在西安机场,这时候队长才宣布了行动命令:到山东的潍县去解救潍县乐道院集中营里的国际侨民。当时有四个解救行动组同时驻在西安机场,一个是去北京,一个是去沈阳,一个是去海南岛,还有就是去山东潍县集中营,行动代号是“鸭子”。7个人中,只有王成汉是中国人。
“我们的飞机从五百英尺再降到四百五十英尺,都能看到地面上的树梢了。队长大喊一声就先跳下去了,轮到我跳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紧张,结果后面的军医汉斯拉克,看到我犹犹豫豫的,就一把将我从飞机上推了下去。一跳出机舱门我整个人就瞬间昏过去了,直到降落伞被打开后,有个向上一拽的猛力,一下就把我拽清醒了。落地后地面上正好是一片高粱地,队长已经在下面等着我们了。等大家都集中以后,我们就躲在高粱地里,琢磨着怎么接近集中营。突然,就听见叫喊着的呼啦啦地冲来了一群人,不是日本兵!全部是外侨难民!这些侨民突破岗哨,疯了一般地冲过来。难民蜂拥而至,一度非常拥挤混乱,我鞋都挤掉了。难民把我们扛起来,四个人扛一个,连扛带抬的把我们七个人抬到了集中营的大门前。后来我才知道,在集中营里难民们有一个自发组织的‘自治委员会’,他们居然还拉起一支叫作‘救世军’的乐队。刚才冲出集中营大门来迎接我的,就是这个委员会组织的。集中营的大门前‘救世军’乐队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我们一到这支乐队便开始演奏起来,演奏的旋律既熟悉又陌生。后来得知他们演奏的曲子名叫《胜利集成曲》,完全是难民们自己编曲的,把中美英苏这四个国家的国歌编在一个乐曲里头,为了不让日本人发现,在编曲的时候还在里面加入了一些歌颂《圣经》的旋律。”
吉树春说,博物馆还收藏到一架钢琴,是集中营里难友们用过的,现在还能弹奏出优美的旋律。
在集中营里有一批很有音乐天赋的人,他们当时在押往集中营时想尽了各种办法将乐器带在了身上,在集中营里秘密成立了临时乐队,乐队的成立给苦难的集中营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有人在教堂的地下室里找到一架破旧不堪的钢琴,大家视若珍宝。演奏出振奋的乐曲让难友们暂时忘却了那些警犬、铁丝网、电网以及饥肠辘辘的煎熬。
戴爱美曾回忆,那天她肠胃不适,正在医院的二楼休息,突然听到飞机轰鸣,她连忙奔向窗口,看见一架低空掠过的飞机,越飞越低,她看到了机身上的美国星条旗标志。整个集中营都疯狂了。戴爱美的腹泻不治而愈,她急忙往大门口跑去,戴爱美和孩子们见到自天而降的七勇士,纷纷剪下他们一小撮头发留作纪念……
降落伞绳70年了,洁白如新
降落伞绳,洁白的卷成一卷。看上去,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伞绳。
王成汉手托着郑重地交给吉树春。老人家说:“这是当年我们飞行降落时留下的伞绳,是2015年美国的安吉拉送给我的。她保存了70多年。”
当年被关押了三年的难友们欣喜若狂,蜂拥到他们身边,撕掉他们的扣子、剪掉头发、撕碎降落伞留作纪念。大家把队员们扛在肩上,扛进了集中营,小孩子们则跟在后边追逐奔跑要糖吃。有的坐在他们的膝盖上,让他们唱美国歌听。
2015年,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暨潍县集中营解放70周年之际,来自英国、美国、加拿大、新西兰等国家的12位曾经被关押在集中营的难友及难友后代共80多人重聚在潍县乐道院,纪念重获自由的日子。安吉拉和王成汉重逢了。
当年安吉拉离开集中营时才两岁,是她的父母将伞绳保留下来的,交到王成汉手里时,她已经72岁了。“我跟安吉拉经常联络,今年10月15日,是安吉拉77岁生日,我们还有微信联系呢。她视力不太好。”王成汉老人说。王老很潮,微信玩得很熟练。
从1945年8月17日到9月30日,王成汉在潍县集中营与难友们一起待了40多天。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老潍县的泰丰楼请西方侨民吃过一次中餐,几个国家的人坐在一起,和谐得像一家人。
“我记得2015年那次活动,奥运冠军埃里克·利迪尔的两位女儿也来了。仇恨不能传递,但和平需要传递。”王汉成说。
王成汉拿出17封集中营难友们给他的珍贵信件,每一封信他都一笔一画翻译出来,编上号,闲下来时,时常翻阅重温。
他愿意把信件捐给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他就想用自己的力量呼吁和平。
友谊的一圈圈涟漪
夏宝枢先生跟乐道院有着特殊情缘,他在潍坊人民医院行医60多年,而医院的前身就是乐道院。1981年,他从纽约州立大学下州医学中心研修一年归来,时常有潍县乐道院集中营关押过的囚徒及其家属来这里寻访,他常常参与接待。一开始,他是想利用接待的机会巩固一下英语对话,在交流中,感到他们的到来不仅仅是故地重游,这里有着沉甸甸的记忆。他开始关注集中营的难友们,友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夏宝枢先生跟恒安石有过三次交往。他了解到,恒安石从集中营逃出后,在抗日游击队中待了一年多,他来到了联合国救济总署,通过他,救济总署通过飞机将不少医疗器械,运到了潍县乐道院,很多是美军退下来的东西,但是当时很先进。“他以此来报答乐道院和潍县的人民。”
“美国总统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恒安石是首席秘书,1982年的《中美817公报》,恒安石是起草人之一。”夏宝枢说。
巧合的是,8月17日,也是潍县集中营解放的日子。特殊的时间,特殊的节点,特殊的人物与特殊的历史时刻相会。
尼克松总统访华,恒安石也是成员之一。后来他成为第二任驻华大使。卸任后,他曾专程来到潍县集中营旧址凭吊。
“承蒙中国驻美使馆韩德君医师介绍,我于1993年元月,曾应恒安石之约,赴美访问,我跟他说准备着手把我了解的集中营情况写成一个剧本,他的越狱故事当然就是剧本中的主角,他一开始跟我是用汉语交流,听说我要编剧本,突然说起英语,他谦虚地说,自己不是主角,应该写越狱的故事,从策划到实现,有许多人作了精心安排,特别是中国的老百姓,他们非常冒险,英雄很多,但再三表示说‘我不是英雄’。”
戴德森和司乐宝夫妇,夏宝枢见的次数最多,是进行过多次长谈的朋友。戴德森是一个思想活跃的小伙儿,集中营自治委员会的管理人员看中了他的热情和助人为乐的性格,让他在医院药房服务。他目睹过集中营病人得不到及时救治的痛苦,难友们得不到药物控制等死的惨状,让他彻夜难眠,他还看到那些好心的大夫彻夜陪伴着临终病人,抚慰,祈祷,直到病人受尽煎熬地闭上双眼,这一幕幕场景不断地在他脑海里翻腾,终于使他决定弃文从医,回到美国后毅然决然报考医学院,在医学领域的内预科、医科、见习、实习以及住院医师中,经过漫长的12年终于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师,热心致力于中美医学交流25年之久。
大卫·米歇尔是澳大利亚人,被拘禁在潍县集中营时,他年仅9岁,奥运冠军埃里克是他的老师和偶像,埃里克忘我的工作状态,影响了他。
夏宝枢说:“大卫曾来到潍县集中营,我领着他寻访他所回忆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回忆和埃里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大卫在加拿大期间根据他本人儿时集中营的经历,于1988年撰写并发行了《战火童心》。20世纪90年代,大卫专程来潍坊参加了埃里克立碑仪式。”
2008北京奥运会前后,英国奥运大臣和奥运代表团团长分别来潍访问,并向在集中营去世的奥运短跑冠军埃里克敬献花篮。一美国议员助理代表团来访时,其代表团长表示,“潍县集中营不仅是中国的一段历史,也是美国的一段历史”。
如今埃里克依然在奔跑,他奔跑的瞬间,凝固成坚硬的雕像。他微张着嘴巴,仿佛在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灾难和困难不应成为世界分化撕裂的边界线,而应是携手合作的出发点。
让我们一起奔跑!
在2005年、201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70周年之际,潍坊市分别组织有关人员到美国、加拿大等地寻访集中营难友幸存者,收集了大量历史文献资料。时任潍坊市政府外事办公室副主任李跃进2005年参与寻访,至今谈起来感慨不已。
9月3日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纪念日,当天,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举办开馆仪式。虽然因为疫情原因,集中营难友幸存者和难友亲属不能前来,但他们好多发来珍贵视频,祈愿和平。
目前,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正按照潍坊市委、市政府的部署紧锣密鼓改造提升,在全球征集文物,寻访当事人。挖掘保护潍县乐道院暨西方侨民集中营旧址历史,使其与城市记忆、国家记忆、全球记忆融为一体,提升人们对珍爱和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认知。
11月14日,我们曾随潍坊市文旅局和乐道院·潍县集中营博物馆人员到四川建川博物馆参观学习,著名博物人樊建川闻听他们的举动,大为感慨,说:“倾听历史的回响,价值不可估量。一座城市要靠博物馆来体现自己独特的内在气质,没有厚重的博物馆,城市面貌会模糊,博物馆让城市更加沉稳,这些沉淀下来的东西,必将成为城市发展的推动力。”
全世界国际和平城市一共178家,潍坊市正在积极申办。激情饱满的吉树春,操一口略带诸城口音的普通话说:“申办很重要,我们更看重的是申办的过程,这是一个生动的爱国主义、国际主义,人道主义、和平主义精神教育的过程。其实,我们寻找当事人也好,寻找文物也好,这个过程,是一种寻找大爱的过程;我们修缮旧址也好,拓展展览空间也好,这个过程,是一种修复伤痕的过程。活生生的案例在这里摆着,用不着我们说废话。让伤痛记忆不再伤痛,唯一的途径就是铭记!”
不只患难时与共,幸福时也与共。政府牵挂,民间也牵挂,这才叫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走笔至此,我们想起山水诗人孔孚先生的诗《黄海之滨小立》:“大海是个蓝毯子/各国朋友坐在周围/来呀/干杯!”这是何等开阔的境界,这是何等高远的气魄。
(作者为本报记者,本版照片由吴宗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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