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席分坐”后的人生

潍坊日报 2022-03-25 11:17 大字

◎韩钟亮

安丘市官庄镇管公社区,有一条属于潍河水系的小河,叫挥金河,这名字大有来头。在解读其涵义之前,我们先来读一下《三国演义》第六十六回。

且说伏皇后“讨曹”密谋败露之后,华歆带甲兵闯入宫殿,将藏于椒房夹壁中的伏后揪着发髻拖出,然后交付曹操,使之惨死于乱棒之下。此事最为后世君子所憎恶。但据史学大家金性尧先生考证,华歆逮捕伏后一事,也许真有,也许乌有;即便真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须知曹操的命令总要有人来执行,而“恶人”的帽子也总要有人来戴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华歆迫害伏后这一事件中间,忽然插入如下一段文字:

原来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

这段文字包含三层意思,我们不妨慢慢品味。

第一层,关于“龙头”“龙腹”“龙尾”之谓,是罗贯中照搬了《魏略》的说法;但为《三国志》做注的裴松之,却认为如此评价有失公允。按照裴的看法:“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华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当为尾”。邴根矩即邴原,根矩为其字。此人与管宁既同乡,又同学,是名气很大的学问家。然而邴的事迹与华歆无涉,故罗贯中仅在书中提了提他的名字;接下来要重点介绍华歆与管宁之间的瓜葛,企图借管宁之正衬托华歆之邪,于是就有了第二层,即“割席分坐”那则典故。

这故事出自《世说新语》的“德行篇”。《世语》涉及华歆的故事还有几则,对其德行气度则多有褒扬。譬如有一回,华歆、王朗同船逃难,一陌生人要求搭船。华歆面露难色,而王朗说:船上尚有宽裕地方,何不带上他呢?不料没过多久,贼人追杀上来了。危急之时,王朗想把那人丢弃。此刻华歆却正色说道:我起初犹豫不决,正是担心出现危情。既然已经接受了他人请求,岂可中途抛弃!这故事发人深省,可惜罗贯中不感兴趣。

其实,分析“割席分坐”一事,华歆对金子的“拾而视之”,是正常的心理反应,没必要大惊小怪;相反,管宁视而不顾,任由金子永埋土层,倒很值得商榷。罗贯中采用此典,无非要证明华歆贪恋金钱与官位,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人偏偏是最不爱钱财的。据《魏书》,当年华歆在江东,颇受孙策、孙权兄弟的敬重,远近士人则更是顶礼膜拜。后来华歆北归,送行者多达“千余”,赠礼有“数百金”之多,而华歆一概不受,统统退回。遂使众人叹服其德。魏国建立后华歆位居“三公”,禄赐不可谓不丰,然而他一直保持清贫风气,竟至“家无担石之储”。为《三国志》做注的裴松之,引用《谱叙》《傅子》中语,称“歆淡于财欲”“积德居顺”“清不可及”;其“事上以忠,济下以仁”,诚堪与古名相晏婴同侪。

第三层意思,是介绍管宁之为人。据《三国志·魏书》卷十一,管宁字幼安,北海国朱虚县人,齐相管仲后裔。那段有意思的游学生涯结束之后,他的老同学华歆投身仕途,一路栉风沐雨辗转跋涉,从尚书郎转豫章太守,再到尚书、侍中、相国、大司徒;他却乘桴浮于海,来到辽东,结盧山谷,凿坯为室,然后开始“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心无旁骛专心只做孔老夫子的事业。于是乎“越海避难者皆来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傅子》)。

旬月成邑,这很像上古虞舜时的景象。事实上管宁也确如虞舜那样做的;虽非“让畔”“让居”,但有类似的礼让行为。譬如皇甫谧的《高士传》,就记有管宁居辽期间的两件轶事。

其一,说的是“井”:管宁所在的村屯,因人多井少,而人的道德水准又参差不齐,难免发生男女错杂、争井斗讼之事。宁深为忧患。遂悄悄置办了许多汲具,分置井旁,供人取用。后来人们了解到汲具的来历,“乃各相责,不复斗讼”。

其二,说的是“牛”:有一回,管宁发现邻家的牛正在糟践他的庄稼地。他没有如乡民常做的那样,对牛驱打,再找牛主问罪;而是将牛牵至阴凉之处,供以饮食,让其吃饱喝足,然后送还主家。如此牛主“大惭,若犯严刑”,左右再无“斗讼之声”了。

这两件事说来极小,与华歆所做的国家大事不可相提并论;但仔细品味,它们所彰显的,却是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儒家精神。这种精神,应该是今天“雷锋精神”的一脉源水。

《三国演义》涉及管宁的文字太少,只此一处。讲到管宁“避居辽东”“终身不肯仕魏”之后再无下文,给人的印象似乎他终老辽东,并未返乡。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查《三国志》可知:魏黄初四年,文帝曹丕下诏,令公卿举“独行君子”,司徒华歆首先就想到了管宁,并上表推荐。于是诏以管宁为太中大夫。然而管宁上书朝廷,固辞不受。不受,是不接受官职,并不是拒绝返乡的机会。事实上管宁立即上书曹丕,书中以“陛下”相称,解释其“不受”的原因非为别个,仅是“臣之气休”“日薄西山”而已。然后,他便收拾行囊,登舟越海,返回了阔别三十七年的故园。

管宁的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大约两三年之后,魏文帝曹丕去世,明帝曹叡继位。此刻“三朝元老”博平侯华歆,又想起了与他断交多年的老同学,那位当年的“龙尾”管宁;遂做出一项异乎寻常的决定:“称病乞退”,将太尉之职“让于管宁”。

太尉逊让,这在当时是国家的一件大事,《三国志·魏书》的华歆传和管宁传对此皆有记载。其“让位”是真实心迹的表露?抑或政客的“作秀”?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知道,明帝对华歆的回答是“不许”。不仅“不许”,而且愈加倚重,视之如周公、伊尹,须臾离开大厦将倾似的。于是,华歆照旧做他的太尉,而管宁则被诏命为光禄勳。与此同时,皇帝还诏令青州刺史:派别驾从事郡丞掾,以朝廷的名义,向管宁提供安车、吏从、茵褥、道上厨食之类,务请其就道上任。

不过,管宁仍如黄初四年那样,上书固辞。其时宁已行年八十,对一位耄耋老人来说,所谓太尉也好,光禄勳也罢,实际上仅有名誉上的意义了。于是在以后的日子,这位被朝臣赞为“德行卓绝,海内无偶”而有如巢父、许由的大儒,为避尘嚣,干脆封堵了柴门,偃息于陋巷,粗茶淡饭,“并日而食,吟诵《诗》《书》,不改其乐”,体味着当年颜回那样的情趣(《三国志·魏书》)。四年后,管宁亡故,享年八十四岁,这在当时应该是高寿了。

据《傅子》记载,管宁辞世的消息传开,天下人见过或没见过他的,“闻之无不嗟叹”。大家都为其“醇德之所感”,默默悼念着这位特立独行的“白衣”先生。在整理遗物时,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一件漆雕剥落的坐具上——那是与他厮守了五十余年的木榻。《高士传》说:“管宁自越海及归,常坐一木榻,积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此文何意?原来,古人之“坐”,姿势为两膝着地,脚背朝下,臀部落于脚踵之上。“箕股”即“箕踞”,是让臀部着地,两腿张开而平直,脚丫一如畚箕。这种坐法人虽舒服,于客人却有不敬之嫌。故管宁严守“立勿跛,坐勿箕”的古礼,不唯讲学授徒时如此,即便持书静思,与客交谈,亦不敢违背圣人教训。那张木榻上的凹洞,诉说着一个人的不懈追求,证明着一个人的执着坚守,彰示着一个人的生存意义。

两千年过去了,管宁的屋庐已无处寻觅,但他的坟墓尚存,就在安丘市老管公村东,聊可供游人凭吊。那条“挥金河”仍在流淌,娓娓地讲述着“龙头”和“龙尾”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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