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人爱郑公乡
郑公祠。
◎李金科
“读书未到康成处,安敢言谈议汉儒。”这是宋人咏叹东汉经学家郑玄的诗句。一千多年来,无数名公巨卿、雅流隽士,慕名瞻拜砺阜山下的郑公祠,无数次激荡起经天纬地的抱负与胸怀。而由郑公乡、通德里、书带草和浩瀚郑学凝铸起的经学高峰,更深深渲染了灿烂的中华文明。
郑玄的出现并不是一种偶然。秦汉时期,煌煌齐鲁是华夏学者渊薮,从伏生到郑玄,齐鲁书生执经学牛耳达数百年。梁启超就说:“两汉经师,什九为齐鲁产,盛矣。”而人文荟萃的潍水两岸则是两汉儒学重要的发祥地,东武伏氏、东武梁丘氏、琅琊邴氏、安丘郎氏、北海孙氏、高密郑氏、都昌逄氏……经学世家举不胜数。
公元127年,东汉永建二年七月初五,郑玄出生于北海国高密县一个官宦世家。高密郑氏是两汉魏晋南北朝世家望族,绵延隋唐千年不衰。《高密县乡土志》云:“密于两汉为名都,郑氏一门节义文章为东州之冠。”郑玄先祖作为山东强宗大族,因家门豪富于汉宣帝时迁居平陵。郑玄八世祖郑崇,汉哀帝时任尚书仆射。故《汉书·郑崇传》说:“本高密大族,世与王家相嫁娶。”
翻开风云跌宕的《三国演义》,作为汉末群雄争相仰慕的郑玄自然不能缺席。小说中他是作为刘备老师的身份出现,其实这并不是小说家的杜撰。关于郑玄和刘备之间的师生关系,《华阳国志》引诸葛亮话语说:“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后来罗贯中编撰《三国演义》,则形象借鉴了这段真实历史。
而郑玄能在汉末乱世中最终成长为一代经学宗师,虽是时代使然,虽是浑厚的齐鲁文脉造就,但与其自身奋勉息息相关。年轻时的郑玄一度出任小吏,曾任掌管赋税徭役的乡啬夫,但他不喜宦途,面对父亲责备依然潜心经学。坚强的执着,也需要慧眼识珠的贵人。东汉名臣、曾任北海相的杜密就是郑玄的贵人之一。郑玄由此有缘调任北海国,在杜密举荐下,又有幸走进经学大师云集的洛阳太学,先后师从经学家第五元先、张恭祖。
广泛的交游使郑玄学问日富,“以山东无足问者”,遂西入函谷关,求学于当时最负盛名的经学大师马融。马融门生弟子众多,但能登堂入室当面聆听者只有数十人。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竟无缘见其一面。但郑玄毫无怨言,孜孜求进。用今天一句时尚的话说,做人再低调也挡不住锋芒。马融在一次召集众弟子讨论学问时遇到数学难题,才学宏博的郑玄有缘与马融相见,问题自然迎刃而解,马融与其弟子惊叹不已。待郑玄学成告归,马融感叹说:“郑生今去,吾道东矣!”预言郑玄继承自己衣钵甚至将超越自己。
马融一定不会想到,他的一句“吾道东矣”,后来成为一个有名的成语,流传千年。其实,有关郑玄的成语典故尚有许多,如入室操戈、郑家诗婢、潜光隐耀、高业弟子、岁在龙蛇、郑乡、一饮三百杯等。如果有幸览阅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郑家那位不乏智慧的诙谐婢女,一定让你刮目相看。但更令我们肃然起敬的,还是有关郑玄“一饮三百杯”的典故。《郑玄别传》记载,袁绍为郑玄饯行,“会者三百余人,皆离席奉觞,自旦及暮,度玄饮三百余杯,而温克之容,终日无怠。”李白《将进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即引用此典,由此可见一代诗仙对郑玄的仰慕之情。
与李太白被后人誉为“诗仙”一样,郑玄其实也有一个响亮的称谓——“经神”。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使摇摇欲坠的大汉王朝更加落寞,可也成就了李膺、杜密、张俭等名士的美名。郑玄曾被禁锢乡里十四年,闭门不出,潜心著述。郑玄穷毕生精力,遍注群经。据学者考证,其一生著述达六十余种,所注《周易》《尚书》《毛诗》《仪礼》《礼记》《论语》《孝经》《尚书大传》《中候》《乾象历》……凡百余万言。他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学之长,融为一家,“囊括大典,网络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郑玄开创的郑学,结束了今古文经学之争,使经学进入一统时代,在中国经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三国两晋以来,郑玄对儒家经典的注释,长期被列入学宫。唐太宗命孔颖达编纂《五经正义》,其中的《诗》《礼》皆采用郑玄注。宋代编纂《十三经注疏》,其中的《毛诗笺》《周官礼注》《仪礼注》《小戴礼记注》皆采用郑玄注。明清科举考试中的四书五经命题,也多采用郑玄注。如同“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一样,明清时的读书人无人不知郑学,无人不知郑玄。诚如梁启超所述:“家家许郑,如日中天”,郑玄也由此成为无数士人膜拜的对象。
与孔门有七十二贤一样,郑玄也不乏得意弟子。郑玄归里后,因家贫,客耕东莱,四方学子纷至沓来。崔琰《述初赋序》描绘这段经历说:“闻北海有郑征君者,当世名儒,途往造焉。涉淄水,历杞焉,过杞都之津,登铁山以望高密。”《后汉书·郑玄传》载,“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其门生弟子遍及全国各地,河内赵商,清河崔琰、王经,乐安国渊、任嘏,高密张逸,东莱王基,鲁国刘琰,汝南程秉,北海孙乾、刘熙,山阳郗虑等都知名于时。特别是三国时代,郑氏门徒及再传弟子遍天下。魏国孙炎、马昭、张融,吴国薛综、徐整、程秉,蜀国许慈、姜维等皆擅郑氏学。
郑玄一生都在汉末群雄的博弈间生存,虽然不喜为官,但一次次被卷入政治漩涡中。党禁解除后,郑玄被举贤良方正。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何进特召入朝,郑玄不得已入京,但不受朝服,而以幅巾相见,仅留一宿即逃离。将军袁隗表为侍中,以父丧不行。后多次召郑玄为官,俱遭一一谢绝。黄巾军攻占青州,郑玄曾至徐州避难,徐州牧陶谦待以师友之礼,在此也得以与刘备相交,郑玄举荐同乡孙乾给刘备。建安元年,郑玄自徐州返回高密,路遇黄巾军数万人,闻知是郑玄,都伏地而拜,并相约不入高密县境。不久袁绍举郑玄为茂才,表为左中郎将,亦不赴。建安三年,征拜大司农,以病自乞还家。
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曾任北海相,其在北海时敬慕郑玄,专门登门拜访,对郑玄“执子孙礼”。命高密县特为郑玄立一乡,名曰“郑公乡”,令广开门衢,号为通德门,以示褒扬。郑玄避难徐州时,孔融曾令高密县令修缮郑玄宅第。而孔融为郑玄所立的郑公乡,作为乡名延续一千余年。出于对郑玄的敬仰,郑公乡和通德里也成为独特的文化地理名词,汉唐至明清,北至冀北,南至岭表,郑公乡、通德里的称谓屡见不鲜。而明清时期,郑公祠毗邻的几处村落分隶高密、安丘、昌邑,于是有了三县皆有郑公乡的地理奇观。
一代经神,终归凋谢。公元200年,汉献帝建安五年,中原大地阴云密布。是年春,郑玄梦孔子相告,知命将终,不久患病。此时袁绍与曹操相拒于官渡,为壮声势,令其子袁谭遣人逼郑玄前往,是年六月在元城病故。遗命薄葬,郡县以下官员、门生千余人相随千余里吊唁相送。初葬于今青州郑母,后移葬高密砺阜山之阳,今峡山区郑公街道后店村西。砺阜山是高密郑氏重要的长眠之地,郑文焯《古檗山庄记》云:“吾高密之砺阜山,自汉大司农康成公得兆兹山,凡郑氏裔世为悉壤。”
郑玄后裔累世从宦。其子郑益恩,被孔融举为孝廉,因营救孔融死难。其孙郑小同,继承祖父遗志,精通儒学,三国魏时教授高贵乡公曹髦,官拜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被司马昭所毒杀。隋唐时期,郑玄后裔散居开封、高密、洛阳、长安、泉州、青州、东平等地,世为衣冠名族。“通德堂”“博经堂”“著经堂”“书带堂”“书带草堂”等都是郑氏后裔纪念先祖郑玄的堂号,今天山东、江苏、福建、江西、湖北、湖南、广东、浙江、台湾及海外等地的很多郑氏家族都尊奉郑玄为先祖。
早在唐贞观年间,郑玄被列入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宋代又追封高密伯。为纪念郑玄,后人在其墓旁建郑公祠,郑公祠建于何时,史载不详。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潍)水西(东)有砺阜,阜上有司农卿郑康成冢,石碑犹存。”唐史承节《后汉大司农郑公之碑》云:“云愁庙古,月暗坟荒。”可见郑公祠由来已久。郑公祠附近自古人烟稠密,金代《重刊郑司农碑阴记》云:“庙貌尊然,俨然如生,庙右人所居不啻千余家,因名之郑公店也。”金承安年间,郑公祠因雨屋倾碑残,邑人重刻唐碑。元代庙貌依旧,《齐乘》载:“墓前有庙,庙之南有开元碑。”清雍正间,郑玄后裔、山东布政使郑禅宝重修郑公祠墓。乾隆间,山东学政阮元重修郑公祠。此后,郑公祠屡经重修。“郑祠老柏”是旧时高密八景之一,“德里流芳”则是古时安丘八景之一。郑公祠旧时每逢上巳、重阳祭祀。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前来寻访膜拜。直到今天,每年清明节和郑玄诞辰都有海内外郑氏后人、附近乡人和崇郑学者前来祭拜。
潍水汤汤,砺阜神秀。一代经神,令桑梓斑斓生辉,至今人爱郑公乡。百万言经籍,泽润千年庙堂山林。一座小小祠庙,更足以魂牵千古万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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