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堡,一座载入世界烟草史的小镇
因为《胶澳租借条约》的签订,德国攫取了胶济铁路的修筑权；因为胶济铁路的修筑,虞河和白浪河之间出现了一座以二十里堡命名的火车站,继而形成了一座以二十里堡命名的小镇。
胶济铁路始建于1899年10月27日,建成于1904年7月13日,二十里堡火车站是沿途设立的55座火车站中的一座。1934年8月刊行的《胶济铁路旅行指南》指出,“二十里堡站距青岛站178.34公里,自坊子站至此计程8.51公里,为山东省产烟最富之区。”
引文中的“烟”,指的是烟草。
□潍报全媒体记者马道远
一
二十里堡小镇因为铁路而兴,因为烟草而盛。
烟草原产于中南美洲,但烟草传入中国的途径存有疑义,学术界普遍认为烟草是在十七世纪初由吕宋岛传入中国的,主要是因为吕宋岛所处的地理位置和西班牙的早起殖民。吕宋岛地处连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交通咽喉,比亚洲其它地区更容易接触来自中南美洲的烟草,而烟草在全世界的广泛种植,又与西班牙国王资助的哥伦布的中南美洲之行有关。
虽然烟草传入中国的途径尚无定论,但吸烟在中国成为一种社会性的嗜好,当是明代天启以后的事情。
在卷烟传入中国以前,中国人的烟草消费方式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旱烟,通常为普通人吸用,烟叶只需粗糙的加工。第二种是水烟,几乎是士绅和富商的专享品,所用烟叶必须切碎。加工时,烟叶先制成饼块,然后切成细丝,或者用刨刀削成薄片。第三种是装在鼻烟壶中的鼻烟,烟叶必须碾磨成和面粉一样细的粉末。
潍坊烟草史至少可以追溯到乾隆十四年,也即1749年。在这一年,时任潍县县令的郑板桥撰写了潍县永禁烟行经纪碑文。潍坊之烟叶生产,最初以安丘、昌邑、昌乐和潍县为最。因为烟叶很小,焙干、整理等工作又很原始,行销范围并不宽广。
二
使得二十里堡小镇闻名遐迩,并且使得二十里堡小镇迅速富甲一方的烟草,是由美国引进的弗吉尼亚烟种。弗吉尼亚烟种是美国培育的,尤其适合机器卷烟的烟种,而弗吉尼亚烟种的引进,是由卷烟进入中国市场引发的。
卷烟进入中国市场是在1880年左右,其标志为上海美商茂生洋行从美国输入了小美女牌卷烟。卷烟在中国大量销售始于1890年,其标志为上海美商老晋隆洋行开始代理品海牌卷烟。卷烟在中国大量生产始于1891年,其标志为上海美商老晋隆洋行从美国输入了卷烟机器。
1902年9月29日,是世界烟草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英美烟公司在伦敦成功注册。英美烟公司是英、美两国六大烟草公司共同出资组成的。其成立时的主要股权所有人为美国烟草公司和英国帝国烟草公司。两公司为争夺世界市场曾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进行过激烈的竞争。英美烟公司的组建,是双方无望战胜对方,互相妥协的结果。英美烟公司的组建,也意味着美国烟草公司和英国帝国烟草公司不再侵犯对方国家市场,开始携手拓展世界其它市场。
1903年7月22日,英美烟公司在香港创设美国烟草公司,具体负责拓展中国市场。因为美国限制华工入境,并且残酷虐待华工,中国于1905年掀起第一次反美浪潮,美国货在中国严重滞销。英美烟公司只好将美国烟草公司改名为大英烟公司,将美国烟草公司的一切业务让渡给大英烟公司。
英美烟公司成立前,广东、福建、浙江、江西、安徽、湖北、湖南、四川、贵州、新疆、甘肃、河南、山东、河北、吉林以及黑龙江等省,虽然都生产烟草,但所生产之烟草不论其品种如何,都不能达到制造香烟所需要的标准。英美烟公司只好进口烟叶,特别是从美国进口烟叶,作为其在中国生产卷烟的原料。
进口烟叶成本昂贵,在中国建立适合卷烟的烟草生产基地,成为英美烟公司降低成本的必然选择。
三
因为弗吉尼亚烟种在坊子的成功试种,二十里堡小镇成为了大英烟公司烟叶部山东总办所在地。大英烟公司烟叶部是大英烟公司指导整个烟叶收购工作的机构,负责协调各地烟叶收购的价格和数量,而烤烟厂、收购站则负责具体的收购工作。烟叶收购期间,山东各收购站的外籍人员,每星期六都要集中二十里堡研究下周收购价格。
弗吉尼亚烟种在坊子成功试种之前,英美烟公司曾对中国的十多个省进行过广泛调查,涉及土壤性质、气候特点、交通条件、市场环境等综合情况。英美烟公司保存完好的英文档案中,有大英烟公司烟叶部1913年10月13日提交的调查报告,该报告称:“潍县地段是我们在山东所见到的最适宜于建立试种场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已经种植了大量的烟叶。1911年有500吨烟叶由铁路运往青岛,而这个数字并不包括全部种植的烟叶,还有很大数量由手推车运往本省北部地区以及烟台。我们估计潍县附近地区种植的烟叶每年有150万磅……离潍县两站路的坊子,可作为农场的地点,因为此处是德国人的煤矿所在地,而且位于最好的烟叶种植地的中心。这里的烤烟费用可以低得多,因为我们可以每吨4至8元的价格直接从煤矿得到煤炭。”
1916年3月出版之《农商公报》第20期介绍,英美烟公司试种弗吉尼亚烟种所租的土地,“均散在坊子前后埠头及石拉子两村,共有20余区,计地60亩；田亩计算,比较平常亩数所大3倍,寻常以240弓为一亩,该处以720弓为一亩,故该公司虽得地60亩,其实则180亩也。第一年由该公司自行试种,至本年(1915)已由田联增一人承租,种植烟草,每年每亩纳租5元,计租洋共为300元。”
四
田联增即田俊川。在潍坊烟草种植以及复烤史上,田联增的作用极其重要,其留在文献中的形象却极其模糊。
1943年油印的日文版的《英美托拉斯的烟叶收集工作》一书指出:“田联增氏,原籍是保定人,在试种美国烟叶以前,当胶济铁路的职员。(1912年)他辞去铁道关系的工作,在坊子开设同怡(益)和字号,经营酒类以及罐头食品,同英美烟公司有了往来关系。”
1963年8月,原英美烟公司烟叶部职员贾如维在接受采访时指出:“田俊川(田联增)原来在山东坊子开包子铺,英美烟公司开始在山东推种烟叶时,田通过翻译张筱坊(应为舫,即张桂堂)同外国人拉上了关系,后来成为英美烟公司在山东收购烟叶的华账房。”
跟洋账房一样,华账房也是英美烟公司的重要办事机构。账房并不仅仅办理财务事务,实际上除了现金出纳等财务职责以外,还参与具体的经营活动。洋账房由外籍人员统领,聘有外籍经理以及外籍技术人员。英美烟公司所属洋账房的触角,延伸到了中国社会的角角落落。诸城种烟区的一个经理,竟制作了一抽屉的记载诸城各种情况的卡片,凡诸城的物产、风土、人口、灾害、疫病无不有历年的详细统计,对于当政人物的家庭情况、特点,各种地方势力的关系更有详细调查。
洋账房是英美烟公司的正式职员,而华账房则有所不同。华账房由买办控制,从买办间发展而来,所雇人员由买办负责,薪水也由买办给付。作为华账房,田联增在推广栽种弗吉尼亚烟种方面担负着两个方面的基本任务:一方面经常与农民接触,促成英美烟公司信用的扩大,另一方面经常替农民出主意,使他们热心从事烟草栽种。
田联增推广种植烟草是为了收购烟叶,其在帮助英美烟公司收购烟叶时,可以取得收购烟叶价款总额1%的佣金。1935年7月出版之《中国农村》第1卷第11期介绍,“每年公司所收烟价及工人工资等支出,大概要在1,000万元上下,佣金就有10万元左右。这位田买办在前几年还在农村中放(豆)饼放煤,兼营高利贷性的商业,每年从农民身上也能剥削10来万。现在这位田买办是胶东数一数二的财主,天津、青岛、上海等处都有他经营的工商业。从前郑士琦在山东做督军时,曾趁了专车,亲自到二十里铺来拜访这位买办,为的是商量军费。”
引文中的“二十里铺”即二十里堡。田联增“放(豆)饼放煤”的具体办法,一是在市价最低的1月份从东北买来豆饼,等到6、7月间市价最高的时候,把这些豆饼贷给农民。他在贷豆饼时,还规定要4%的利息。二是在9月份从博山煤矿买来煤炭,以同样的手段贷给农民。农民出售烟叶的时候,田联增不仅可以将所放豆饼和煤炭的本钱和利息全部收回,而且可以获得高额利润。
在二十里堡小镇,田联增还以同益和的名义建造了一家旅舍,招待为英美烟公司工作的职员,和准备到英美烟公司应聘而求助于田联增的人。英美烟公司仅在二十里铺一地,忙季时就要雇佣1600人,更别提胶济铁路沿线其他烟叶收购站所需人手了。正如田联增的客店里那些熙熙攘攘的求职者所期望的那样,田联增的推荐对于求职者极为重要。英美烟公司在潍县的许多职员,尤其是翻译和秘书,都是由田联增推荐和担保的。
对于自己的下属,田联增始终维持着绝对权威。下属们与烟农或者下属们之间发生纠纷时,田联增总是主动充当调解人。田联增宣称,当地人总是到他所在的地方解决纠纷,因为他们不喜欢乡长、区长之类的人插手他们与英美烟公司之间的事务。当烟农的抱怨升级为暴力抗议时,田联增和英美烟公司还有另外一道防线,即当地的民团。在烟叶收购季节,英美烟公司每月付给民团600元,其他时间每月付给民团400元。事实上,在英美烟公司的办事处就设有潍县警察局的办事处,那些身穿警服的警察在公司的大门口站岗,每天将英美烟公司的职员从公司建造的美式住房中护送到烟叶收购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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