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经行处
流年碎笔
□矫发
那个周六下午,秋阳高照。
我下了火车,背着书包,没有直接出高密火车站,而是顺着胶济铁路东行约二里多路,穿过公路桥,翻过铁轨,爬沟上崖,来到大妹的家——位于铁路旁边的四间平房。
当门里横七竖八倒着高密白干和光州啤酒瓶子,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妹夫是个爱酒的人。大妹结婚比我早,初中毕业后适逢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她成了家庭主要劳动力,跟着父亲十八亩、三里洼、河西崖、正西路、南坡青年队穿梭般干活,至今手指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疤痕。大妹热情地让我进屋,寒喧不已:“小哥,真不好意思!你去安丘这么长时间了,我和邹帮不上你的忙,你和嫂子的日子也不宽快,我和邹商议给你十块零花钱,你自己看着买点东西吧!”我坚辞不要。大妹有点恼火地揶揄我:“没闯好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没办法,我还是不忍心收下了。说实话,那时候我真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我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为兄的怎好向妹妹借钱。开学的时候,父亲和爱人东挪西借筹措的47元学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了。那时养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卖不到一百块钱。这件事,我原想告诉父亲,爱人劝我说:你这是想要老爹的命啊!多亏了妹妹救急的十元钱,减轻了父亲跑东家串西家磨破嘴皮的操劳!
1987年9月,我由民办教师考入安丘师范。从高密到安丘师范或从安丘回高密,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高密汽车站乘车,途经注沟,直达安丘汽车站——车站坐落在县城的西北角,汶河水畔,而安丘师范在东南角,恰好一个对角线,下了车再步行三四里路才能到达。有时坐不上汽车,只能花一块八毛钱坐火车到潍坊火车站下车,再从潍坊转坐汽车到安丘。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两年。
求学两年,我在高密经常落脚的有三个地方。
去得最多的是大舅哥家。他在国营第一棉油厂上班,家在厂子对面。离汽车站一路之隔,离火车站八百米左右的路程。嫂子——我小学和初中同学,在化纤厂上班。如果不是爷和娘有病,他们的日子当然非常宽绰。但两个老人长期有病,彻底拖垮了他们,并影响了哥哥的进步。在80平方米的房子里,我们分享着他们的温暖。两年里来来去去,几多雨雪天气,阻断了回家或求学的路,我和爱人就住在他们家。哥哥知道我喜欢看书写作,就把书桌让给了我,并配置了台灯和其他用品。那段时光,留下了许多收获。我发在《少年文史报》和《中学语文报》的不少文章,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惜兮,这间小屋伴随着轰隆隆的城市改造已灰飞烟灭。我从内心佩服哥哥的韧力和坚强。岳父去世早,他毅然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刘家的大事小情基本由他操持,跑里跑外。大爷重病住院青岛,他尽心伺侯,无怨无悔。他小有厨艺,每年正月初五亲戚聚会,他总是裹着围裙掌勺操刀。记得有一次他用鸡蛋炒了一个菜,我吃着很香,左一筷子右一筷子搛个不停。他笑嘻嘻地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菜吗?我摇摇头。他说,胎盘。我哇的一声,现场直播。
30年来,哥哥过得不易。下岗后开过饭店,办过工厂,当过老板,也给别人打过工。拼死拼活,起起伏伏,现在终于熬到了好时候。对象退休了,儿子结婚了,添了孙子了,好人自有好报。每逢家庭聚会,我总要多敬他几杯酒,说一些感恩的话。哥哥总是笑呵呵地说:“亲顾亲顾,无亲不顾。为自己那叫活着,为大家才叫生活!”
其次是连襟哥家。上世纪80年代,他从旗台卜居北栾家庄。我从汽车站回旗台这里是必经之地。他当过兵,开过车,是个乐天派。别看他头发稀落落软塌塌的,但脾气不软,坚持正义,看不惯的事九头大牛也休想拉回来。复员回乡后,给村支书——我同学的父亲开吉普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几杯酒落肚,意气风发,满脸江湖。以后当了经营煤炭的经理,因市场原因,很快就关门大吉。大姐在糖厂工作,在姊妹当中她属虑事周全的一个,我们说她是“皮笊篱蒙上油毡纸——汤水不漏”。那时候大姐的日子也不宽快,老的老,小的小,只要路过这里她总是让我捎点东西回家。逢年过节,还给放上从烟台亲戚那里弄来的海鲜产品。礼轻情义重,那种流淌在骨子里的真爱,让我们浑身热乎乎的。现在大姐也熬到好时候了,左抱孙子,右抱外甥,颐养天年。因毗邻县城,家里的几十间房子全部出租,一年五六万元租金,日子过得蛮舒服的。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我们感激涕零。大姐说,这些年你们也帮衬我们不少。爱人说:“前有车,后有辙,厚对厚,薄对薄。是你们当哥当姐的领得好啊!”
再如开篇所言,第三就是我大妹家了。经亲戚介绍大妹嫁给了后埠口邹家。小邹文化程度不高,人实在,略微结巴,能喝酒——不只小邹,他家里个顶个酒量大,低度白酒斤儿八七不在话下。小邹起步很不容易,开始在火车站赶马车送货,后来骑摩托带脚送客。人人明白,火车站是利益竞技场,抢货抢客,自然打打杀杀,小邹每次挣到的十元八块真的是血汗钱。再后来通过我老兄的介绍到政府开车,现在光荣内退了。大妹送我的十块钱,那是小邹赶马车送货换来的。这些年大妹的负担太重,孩子做生意经营不善,自己经营的纸箱厂也吃不饱。我们没能帮上她的大忙,心里一直内疚不已。尤其看她在爹娘眼前掉泪,我心里针刺般难受。我开导她说:“饥荒是暂时的,钱是人挣的。姊妹们都会帮你,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和嫂子愿做你们的后盾。曙光在前,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莘莘求学路,暖暖经行处,让我永远感念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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