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买漂亮裙子的人
□陈秀娟
大爷爷是我爷爷的哥哥。50多年前,因为忍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批斗,大奶奶与大爷爷离婚,只身一人去了东北。
大奶奶到东北不久再婚,我大爷爷和三个儿子还在安丘老家。她把三个儿子先后接到东北,帮他们或隐瞒地主身份参军或托人找关系就工,然后娶妻生子。
大奶奶再婚后,婆家对她颇为不放心,连做饭用的火柴每天都要按根数着给她,怕她拿出去给儿子用；儿子们婚娶之时,又想找个好媳妇,又要花很有限的钱办体面的婚礼,大奶奶备受煎熬；儿子们结婚后,一直在安丘的大爷爷的生活费有时还要大奶奶跑到儿子家中替大爷爷要……
小时候,大爷爷住我家东边,母亲包了饺子做了有肉的菜,都要我端一碗送去。大爷爷的地我父母种着,提留义务工我父母担着,大爷爷吃的粮食也是我父母给的。
大爷爷的三个儿子都比我父亲大,我叫他们大爷。据父母说,三个大爷在我小时候回来过几次,但他们的长相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印象最深的是30多年前,在大爷爷几次因为肺结核病重时他们回老家带给我的裙子。
那时候,夏日里迎风招展的漂亮裙子,在农村并不多见,一年到头也就那几件衣裳,蔽体保暖而已,对于美观的要求还被深埋着。而在我六七岁八九岁的时候,三个大爷分别带给我的海军风水手裙清新可爱、粉色的确良连衣裙有惊艳的泡泡袖、浅紫的乔其纱连衣裙裙摆大得转起来又美又炫……每条裙子都会吸引全村女孩子的目光。平时我也跟她们一样,能穿一件从大集上买来的上衣就很不错了,多数时候穿的都是母亲缝的,而大爷给我买的裙子,比县城供销社挂着的那些裙子还要好看……
我10岁那年秋天,大爷爷去东北不久就去世了,收到二大爷的信,父母晚上没吃饭,我也有些难过,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年夏天又穿上那些漂亮裙子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先想到的是大爷爷,然后我渐渐长高,却再没有从东北带来的漂亮裙子了,大爷爷去世后,我们跟东北的大爷们也渐渐没了来往。
直到去年国庆节后,父母收到从老家转过来的挂号信——远在东北的三大爷的信,他已经给老家写过十几封信了,一直没有回音,希望老家的人收到信后跟他们联系。拨通了信中的手机号,又微信视频。三大爷说等到天暖和了他们兄弟几个要回老家看看。
大奶奶到东北再嫁后又生了一儿一女,去世后没跟大爷爷葬在一起。两周前,三个大爷带着大爷爷的骨灰回来了。接风宴上,三个大爷说起小时候的我,仿佛还是七八岁时的样子,而我对于30多年前的事,记住的只有漂亮裙子……
大爷爷入土之后,父亲陪着三个大爷去了十笏园、杨家埠、青云山,还要去青岛、蓬莱、大连,然后回东北。
送行之时,看着这三个加起来接近200岁的老头,泪盈于睫,70岁的大大爷最瘦,也最像大爷爷。他们这次回老家,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而我们也许会趁休假带孩子去东北大爷家串下门。但无论怎样,在他们有生之年,我们相见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但这一次,我会永远记住给我买漂亮裙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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