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号楼

资阳日报 2019-08-13 23:49 大字
□大凉

那轮半月,犹如掰开的半块香瓜,挂在灰色的空中。它又穿过淡橘色的路灯灯光,印在公交车窗上。

淡黄色,些许的浑浊。

马克将头靠在车窗上,与那轮半月,只隔了一层车窗玻璃。可能是,太疲劳了,他的眼色,如月色般浑浊。

“经三路,人民医院站到了。”

马克就在这一站下车。公交车停稳了,车门才徐徐打开,他只随身带了一个小包。显然,马克没有想长时间驻留这座城。

站在13号楼下,马克深呼一口气,抬头望去,在幽暗的夜幕下,第13号楼,就是一口被竖立起来的棺材。

13号楼907病房,住着三个病人。

他们的病情都很严重。

这间病房十分窄小,仅能容下三张病床。病房有一扇门和一个窗户,门通向走廊,紧挨着护士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界——鳞次栉比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物。

“嗨,马克。”

恰巧,护士张小雅抬头,看到了马克。

马克真的太疲劳了,他仅是浅笑。这是他父亲的第三个疗程,也就是说,这程一千三百里的路,马克走三趟了。

站在病床旁,马克就像被人死死掐住脖子一样,他说不出话来。可他的心,被揪了一把。

病床上,躺着那个待命运宰割的男人——马克的父亲。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战士,手握长矛,与巨大而无形的命运斗争。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马克绝望的了!父亲高大、伟岸的形象,瞬间,轰然倒塌。

在13号楼,因为有期待,难免会感到凄凉。

“我做了一个梦。”看到马克,他父亲的眼神,突然多了几许的暖色。他好像是怕儿子要走了似的,看到儿子,便如此说。

好像掉落在深井里,他大声喊,等待救援。天黑了,他黯然低下头,才发现水面上,满是闪烁的星光,就像银色的幕布上,撒满了荧光粉。

那一刻,他忘记了,他是骨癌患者。

马克说,他想和父亲一起生活,在河湾的那个小村子里,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布谷鸟叫声。

“马克,我不行了。”他的孤独,恰似一个人类经过另一个人类,像湿透的寒气,缩在桥洞下打磨剔骨的暖。

马克想说什么。

他想说,当父亲举起他的小白旗,他并不能经过自己的孤独,像一个人类经过另一个人类。

可他什么都没说。

高个病友叫丁思光。马克的父亲曾背地里说,丁思光名字不好,思光,死光,不得病才怪。

丁思光不这样认为,他心态一直很好,还可以像诗人一样歌颂死亡。死神与他一步之遥,他可以面无惧色,多么难得啊!

在13号楼,护士都喜欢听他说话。

丁思光对马克说,他曾以为日子是过不完的,未来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他就呆在他的未来里,却没有看到什么变化,他年少的梦想,还是遥不可及。庆幸的是他要与梦想一起离开,算是实现了吧。

丁思光还对张小雅说过,不要相信世人的嘴巴,尤其不要听那些人说婚姻的美丽。

“《东京女子图鉴》编剧黑泽久子说,女人太不幸啦!”丁思光像是在逗张小雅,“未婚时被人说,结婚才是女子的幸福;结婚了,又被说生孩子才是女人的幸福;女人一生都被这无言的压力胁迫着,被这种世俗的定义无止境地逼迫着。”

“是不是很惨?”丁思光扶了扶镜框,一直盯着张小雅。

张小雅抬头倩笑:“我是不婚主义。”

“你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丁思光说这句话的时候,能让人看到他少年思春的模样,如诗一样的男人。

张小雅出了病房。在907病房,还有五个人,可丁思光更愿意,盯着被日光渲染得一片耀眼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物。

“我曾幻想,她会如约归来。”

“但我要死了,忘记了她的姓名。”

马克转身,看到太阳特别亮,长长斜斜的阳光一道一道射进病房来,轻飘飘的空气因子,在一道一道光芒里翻滚。

丁思光望着马克微笑:“她是我的初恋情人。”

马克点头。在接近生命尽头处,丁思光对那些逝去的美好,念念不忘。他是多么热爱生活啊,怎么就得癌症了呢?!

靠近门口的,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淋巴癌患者。所有的医生、护士,还有他的病友,都喊他“小田”。刚开始,他还有力气争辩,说他是一个父亲了,不该喊他“小田”。

“小妮儿,再给我一支杜冷丁吧。”

小妮儿是他身边那个女人的名字吧?可是,更像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称。

女人低头,玩着手机。

“小妮儿……”

“好,我去喊。”

在某一天,他陪着她在黄色的银杏树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某一天,他陪着她在公园里反反复复散步。在某一天,他听她哭泣,一遍遍喋喋不休地说,说,说。

终于,在某一天,他娶了她。

她给他生了一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在某一天,她和女儿,都哭得撕心裂肺。天塌下来了。他被诊断患了淋巴癌。

后来,她不哭了。

她像是回到了认识他之前。一个人出去吃宵夜,一个人出去到处嗨,没人知道她有个女儿。

更无人知,她有一个患淋巴癌的丈夫。

张小雅进来了,她问小田,是否坚持得住。因为,一个小时之前,他刚用了一支杜冷丁。

小田没说话,眼泪却一直在流。

“给他用吧。”

张小雅迟疑了一会,可能是被小田疼痛的模样惊住了,亦或是听到了患者家属同意的话语。

小田又用了一支杜冷丁。

张小雅推药的针头,还没从小田那颜色跟包装纸箱一样的肌肤里取出来,在一旁低头玩手机的小妮儿,已在谋划她的出行了。

“明天,云台山不见不散。”

“小妮儿,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爸下午就来。”

小田不再说话了,还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呻吟。张小雅说得对,杜冷丁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是否有精力感知到?是的,这一阵子,他与小妮儿总是在吵架,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心不在焉。

面对他的时候,小妮儿总是发呆。

他会提起儿女,很想念女儿吧。907病房的人都知道,小田的女儿叫小芒果,刚刚会喊爸爸。

小妮儿说,第13号楼不好,女儿不能到这里来。

“你好久走?”马克的父亲,还是开口问了。

马克故作镇定:“还早。”

“还是下午四点吗?”

马克点点头,不知再说些什么。

“好好上班。”父亲的这句话,可能是一句反话,也可能是一句最诚实的祝福。天下的父亲,总有一个通病,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下午离开时,第13号楼下,点点滴滴,落下了雨。要走出楼了,迎面走来两个护士,推着一辆送尸车。

马克立在那里,梦魇般,怔了许久。

“哦,第13号楼的电梯,通向停尸房。”

晚一些时候,一场暴风雨造访了这座城。

或许,907病房的人都喜欢这场雨,因为这场雨,他们会觉得,困在病房里是天气的原因。

第二天还没出门去上班,马克就接到了电话。

“马克,小田走了。”

马克该说些什么呢?他劝慰父亲,一开始就放弃的话,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只要不放弃就不会结束。

但是,如果这样说,多么可笑。

“小芒果哭得很厉害。”父亲在电话的一端,像是一个人在对着镜子不停地说,“这个孩子很懂事,可能是知道他爸爸要死了吧,她一直哭,一直哭,哭了一夜。”

“天刚亮,小田就断气了。”

“第13号楼,都是这样,能进来,走不出去。”

马克欠身,将电话放在了床头柜上,蒙着头,抽泣起来,像三十年前的自己,也像小芒果。

“喂……”

“喂,马克……”

“马克,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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