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 一 五十年前，你们十几万人，还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从天南地北，来到西北高原的铜川。山
黄志
一
五十年前，你们十几万人，还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从天南地北，来到西北高原的铜川。山区的煤矿啊，深沟浅壑，野草丛生，野狼出没，人烟稀少，一片荒凉……
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养家糊口，你们，每天戴着安全帽，穿着棉衣棉裤，脚蹬长筒胶鞋，站在冰凉的铁皮罐笼里，沉到几百多米，漆黑阴冷的矿井下。在狭窄的巷道中，在雷管的硝烟里，在弥漫的煤尘里，抡起羊镐、铁锹，开始，挖煤挖煤挖煤；流着汗水，咳嗽着，日日夜夜，不停地挖煤挖煤挖煤……
可恨的煤尘，杀人的魔鬼，侵蚀着你们的气管、胸腔、肺腑……
二
干着最累最脏的活，给千千万万人们送去了光明和温暖，自己却住在简朴的瓦房里，窑洞中，吃着粗茶淡饭，穿着粗布衣裳，平淡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饭粒掉在桌子上，用筷子夹起来吃掉；衣服破了，拿针线缝住继续穿，你们生活勤俭了一辈子。
三
煤矿的煤终于挖完了，你们也一个个老了。你们的头发白了，像是煤炭燃尽的灰烬；你们的眼睛花了，看电视得戴上老花镜；你们的牙齿掉光了，好些食物再也嚼不动；你们的耳朵背了，婉转的鸟鸣你们难以听得到。
天天劳作，你们的手掌，粗糙得像树皮；无情的岁月，在你们的额头，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你们的手上、腿上、身体上，留着矿井下受伤的疤痕。
四
为什么你们会胸口疼痛？那是因为你们的肺部，残留着矿井下的煤尘。为什么有些矿工关节变型，走路一瘸一拐？那是因为矿井下的风寒，侵入了你们的肌体。
为什么炉火燃烧得那么通红？那是因为千万块从矿井下挖出来的煤炭上，溅着一些矿工的鲜血。为什么你们常常朝矿井方向凝望？那是你们在怀念年轻的岁月和逝去的工友。
五
矿区种的树多了，树叶绿了，天空蓝了，云朵白了，空气清新了。
退休工资涨了，炒菜的油水多了，可以经常吃到肉了，再也不顿顿吃苞谷面了；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的，你们穿上了呢子大衣和皮鞋；你们的儿女当了爸妈，孙子孙女都就业了，曾孙子曾孙女也满地跑了。年久失修的老公房拆掉了，一栋栋新楼房盖起来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你们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离开了亲人，离开了简朴而温暖的家，有的矿工还没有来得及享一天的福，就匆匆地走了。
煤炭依然在炉膛里燃烧，散发着光和热。你们的身体却渐渐地，凉了凉了凉了；僵硬了冰冷了……
六
我向苍天祈求，愿用我的十年生命，换回父亲的十年寿命，可是，苍天不说话。
我后悔没有替父亲下十年矿井，和他们一起劳动，体验矿工们的辛苦，替父亲吸入煤尘。如今，煤矿关闭了，我的愿望今生无法实现了。
时光飞逝，生死轮回。矿工们一个接一个，眼睛闭上了，表情凝固了，走了走了走了……
当子女们懂得该如何孝敬你们时，想多陪陪你们时，你们却陆续走了，一切都晚了晚了晚了……
七
辛苦了一辈子，养活了一家老少几口子，离开这个世界时，你们却两手空空，啥也没有带走。只留下，你们穿过的旧衣裤、旧棉袄、旧鞋子，用过的旧茶杯、旧碗筷，戴过的老花镜、旧帽子。
留下了你们的老照片，老家具，打着补丁的旧袜子。还有，子孙儿女们无尽的哀痛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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