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滋味
□ 令军信
秋日，总是与成熟联系在一起。儿时的秋日，由于馋，才觉得它是一年中最美气最解馋的季节。秋日的滋味，经历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仍然如甜根那么甜、胡萝卜那么脆、玉米秆那么香……仿佛一不小心，又一次跌入儿时故乡的田野里。
秋日，当地边的细如眉毛的柳叶，逐渐变得枯黄，地里的甜菜，原先青翠欲滴的叶子，变得黄青青的，而甜根，却长得又大又壮，一个重达五六斤。甜根，是加工砂糖的原料。不过，较之甘蔗，甜根做成的糖，粗糙、颗粒大。
秋天的甜根收回家后，母亲会挑出一些储藏起来。等空闲了，煮着吃，或者做甜根嚓嚓，做法同洋芋嚓嚓类似。洗净甜根，用擦子擦成细条。与面和在一起，搅拌均匀，然后，放在蒸笼里蒸熟了，摊放于案板，稍凉。热锅，少放点油，倒入放凉的裹满了面泥的甜根条条。
这样炒出来的甜根嚓嚓，甜生生，柔筋筋，甜而不腻，与洋芋嚓嚓相比，难分伯仲。于孩子而言，更喜欢甜根嚓嚓，那种甜，天然的甜，甜味悠长、自然、纯正。
秋日的下午，遇上晴天，天高云淡。课本里学的，“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的描述，在那时的秋日里，是常见的一道风景。黑色的大雁，咕咕地叫着，向南方飞去。
田野里，我们三五成群，散布于田头地埂，拿着铲子挖着野菜。挥舞着镰刀，割着青草。或者，经过路边的胡萝卜地时，像兔子一般，窜进地里，拔起几根萝卜。
绿萝卜，一匝长的绿色的半截子，露在泥土之上，白色的半截埋没于地里，好似一个白腿绿裙的美女。一把扯住绿色的缨子，往上一提，轻轻松松拔掉一颗。
拔胡萝卜，就没那么容易。胡萝卜的根，一般全部埋没于泥土里。尤其是长势茂盛的，缨子旺，根子粗，陷入地里更深，好像专门防我们这些馋猫似的。
从指头那么粗开始，我们就已经偷着拔它吃了。现在，长得跟铁锹把那么粗了。拨开蓬蓬勃勃的绿缨子，挑大的，用铲子把周围的土挖开，捏住胡萝卜头，左右一摇，红色的胡萝卜完整无缺地拔了出来。第一根拔出来，周围的几根，势如破竹。
背着绿萝卜、胡萝卜，一路小跑，来到渭河边，左右观望，确定没人追来。取下背斗，往下一抖，战利品满地打滚。一人一根，蹲在河边，在微凉的渭河水里洗得干干净净。绿萝卜，绿色的半截如翡翠，白色的半截似玉石。胡萝卜，橘黄色、温润、水灵，让人觉得胃口大开。
咯嘣咯嘣，咔嚓咔嚓，一咬一大块。有一回，我们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吃胡萝卜，一人分了半截，咔嚓咔嚓，顷刻间，吃的干干净净，比兔子吃得还快。满嘴没牙的奶奶，既羡慕又惊奇的感叹：啊呀呀，你们这些娃娃的牙齿，生来就是吃这些胡萝卜的。
绿萝卜的皮，虽然绿、好看，但有些微辣。所以，我们通常会把绿萝卜的皮剥下来吃。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绿萝卜，新鲜，水分足，只要在萝卜顶部，抠掉一点皮，然后绕着圈，如同削苹果一样，剥掉萝卜的外衣，只剩下光溜溜的身子。哈哈，一口一口，吃掉它。
绿萝卜不能吃的太多，吃多了，容易打嗝，而且打出来的嗝特臭。俗话说，萝卜好吃，嗝难打。上学期间，有同学会把萝卜带到教室里来吃。吃多了，不断地打嗝，难闻的味道，使周围的同学苦不堪言。
有时候，有同学会把熟面当干粮，带到学校来。我们经常将熟面加在书页间，用绿萝卜蘸着吃，别有一番滋味。或者，在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尺子一头当勺子，偷往嘴里送一口熟面。好多年过去了，课间绿萝卜蘸着吃熟面的场景，恍如昨日。
除了萝卜之外，吃甜秆，也为我们贫瘠的童年增添了甜丝丝的色彩。
儿时的记忆里，甘蔗，从未出现过。甜在梦境的，还是那一根根翠绿的玉米秆，我们叫它甜秆。初秋，晚玉米还没成熟，一棵棵玉米秆上，缀着两三个绿色的玉米棒子。路边的玉米地，玉米还没成熟，就被路人顺手牵羊掰走了。只有玉米秆，轻轻松松的摇曳在风中。踩着夕阳，提着篮子，背着背篼经过时，我们也会剁一两棵玉米秆，把它当做甜秆吃。
我们锋利的牙齿，扯掉玉米秆上的绿皮，里面是米白色的秆芯，咬一口，淡淡的甜汁，滋润着馋死了的味蕾，咂上半天水，吐掉。玉米秆上的绿皮，用牙齿咬剥时，一条条绿皮，锋利如刀，我们的嘴角，常常被它割破。为享受那一点甜汁，疼，早就抛之脑后。
长大以后，第一次吃甘蔗。吃法，与小时候吃甜杆如出一辙。虽然是第一次，却熟练得如同常吃一般。不过，咬上一口才发觉，这才是真正的甜秆。那种甜，是小时候吃的玉米秆所无法比拟的。然而，偶尔走入梦境的，还是那微甜的、割破嘴角的玉米秆。
每年金秋，路过村边的田野，昔日的回忆，露水一般，打湿心尖的那一抹绿。难舍的滋味，刺激着味蕾。有时，也学儿时，窜进地头，拔几根萝卜，却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滋味来。
品尝儿时的秋日，我们才发觉，自己现在的生活，比记忆中的胡萝卜香脆，比梦中的甜秆甜美。咀嚼秋日的滋味，猛然醒悟，所有的获得，所有的幸福，都是如此来之不易，珍惜自己当前的拥有，才是应该不断提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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