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皮影
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
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宋代诗人释惠明的这首《手影戏》鲜活地勾勒出手影人在“戏台”前的形象。而如今,已经很难寻得“十指逞诙谐”的皮影老艺人了。
2月13日,年味尚浓,古城天水喜庆而欢愉。在天水民俗博物馆副馆长刘复兴的引荐下,记者在皮影戏茶园见到了48岁的皮影戏传承人李翠玲老师。见面时,李翠玲怕外面冷,便立即邀我进屋内避寒。
推门进入后台,首先看到狭窄的空间里整齐挂于两面墙壁之上的皮人,其中以妩媚秀丽的窈窕佳人及头戴雉鸡翎、怒目圆睁的武将居多。其次是一张乌木桌和一把乌木条凳。桌面上先是铺了一块儿蓝灰相间的格纹桌布,后又铺了一条大小适宜,绣有黄色牡丹的红色毛毯。毛毯上方是一方嵌于墙面的白纱布屏幕,下暗上亮。顺着屏幕向上,是一个朝向屏幕悬挂着的射灯。
“这就是皮影所需的全部道具。”李翠玲介绍说,皮影是民间一种古老的戏曲,都是艺人走街串巷传唱下来的,所以皮影道具小且极为简单。“要说简单也不简单,影戏箱里能装下千秋历史、各色人物。”她补充说。
在她整理的间隙,我仔细观察了这些浓墨重彩的皮人,发现它们都以半脸世人。问及缘由,李翠玲笑着娓娓道来:“皮影都是借助光影而展现的,半边脸不仅能让观众看清皮人的长相,还能更精准地表现皮人性格,所以我们见到的皮人都是侧身五分脸或七分脸的平面形象。一般忠良人物为五分脸,反面人物为七分脸。”
说话间,三个游客进入前厅,李翠玲连忙说:“前面桌上的六个牌子上有节目单,你们要看哪出?”游客走到桌前,看了单子报了《白蛇传游湖》。李翠玲一边招呼游客稍等,一边布起景来。一分钟不到,许仙、白娘子、小青、船家及屏幕两边的花草便已呈现在屏幕上。“要开始了,请大家坐下来观看。”李翠玲说道。我也进入前厅,跟游客一起观看。
刚坐定,一阵锣鼓声便响了起来。鼓声停后,一个儒雅的声音传来:“船家,船家。”声音刚起,只见书生模样的许仙便朝着船家招起手来。伴随着“来喽,来喽”的回应,船家边划船边向许仙靠近。许仙上船,正欲开船时,后面有女声传来,白娘子与小青出场。待她二人上船后,正式的演唱开始了。响亮的秦腔一声吼,幕布之上那些精致的皮影开始了精彩的表演。他们或摆袖弄身,或款款挪步。压着鼓点,伴着唱词,彩色剪影的一举一动,引得幕前游客连连叫好。
皮影精彩华丽的背后,李翠玲一双灵巧的手在幕后娴熟地操纵表演,那些活灵活现的皮影人在灯光照射下异彩纷呈。整出戏,她气定神闲、收放自如,她脸上那一抹淡定自信,让人忘却了这繁华后日积月累的演练。
表演结束后,李翠玲绕回前厅,谈起了自己与皮影的渊源。
李翠玲说,她演皮影戏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我父亲跟皮影打了一辈子交道。我自幼受父亲熏陶,耳濡目染,从小就对皮影这种独特的传统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十几岁时,李翠玲便经常听戏班里的老艺人唱戏,因为好学再加之对这一行当有独特的天赋,她便很快掌握了一些经典曲目的唱腔。
“我的皮影演艺生涯的开始得益于一次偶然。”李翠玲说,一次机缘巧合中父亲听到她的演唱,便询问她是否愿意去戏班子帮忙。“我小的时候嗓音好,又经常跟着别人学唱。一次,我父亲听我唱得还挺稳,便让我闲了跟上戏班子去唱。”因为喜爱,李翠玲便一口答应。从此李翠玲经常同父亲“并肩作战”,在村里的戏班子“客串”表演。
李翠玲明白,父亲是想让她在皮影戏里走得更加深入。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对皮影是爱到骨子里的。“每到唱春台和秋台的时候,我父亲就跟着班子走街串巷,可以说是‘不务正业’。当时我母亲非常反对,每每到夜晚,皮影戏演完后,母亲便故意把大门关上,不让父亲进来。但这根本阻挡不了父亲,只要有戏要演,父亲便又一溜烟就走了。”李翠玲笑着说,这是关于父亲和皮影在自己记忆中最深的印记。
对李翠玲来说,即便有父亲的言传身教,学习皮影的道路也并不顺利。“因为之前没有在戏班子待过,刚去的时候,不是‘吃梆’就是‘咬铜’。那些老艺人特别严格,我跟不上节奏,鼓锤就朝头打过来了。有时唱到深夜禁不住就打起盹来,一个不留神针就扎到腿上了,看见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当时我想着自己干什么不好,干嘛非要跑到这里受气挨打。”
在李翠玲几欲放弃的时候,父亲的一番话让她咬紧牙关坚持了下去。“当时我父亲说,学艺的人要能看得了眼色、忍得了气。即使受了气也要尊敬老师傅,这样他们才会认认真真教我。后面我调整好心态,主动向每位老师傅请教,慢慢地也就都学会了。”李翠玲说,“现在还是很感激那些老师傅的,如果没有他们的严格,我恐怕要走很多的弯路。”
在老师傅们的帮带下,李翠玲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将皮影里的各种门道学会。现在说起那些老师傅,她仍然赞叹不已。“那时的老艺人功夫真是了得,只要五个人就可以撑起一个戏班子。一个能唱生旦净丑多种角色喜怒哀愁的说戏人,一个仅通过三根竹扦的操作,就要完成跑、跳、坐、卧、打等各种动作,让皮人惟妙惟肖的签手,还有帮档、后槽、板胡手,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手口并用。在他们的通力配合下,一片刀光剑影的战场,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才能跃然于屏幕上,让观众如痴如醉。”
“小的时候皮影戏是群众能够接触到为数不多的舞台艺术之一,过年牵着家里长辈的手赶去看一场皮影戏,相当于现在跋山涉水奔赴去看一场演唱会。但现在看皮影的人少了,能演的更是寥寥无几。”说起皮影的现状,李翠玲有些落寞地说,皮影戏发展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如今随着当下娱乐传媒的冲击,不少皮影艺人迫于生活的压力而改行,能在这行坚持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目前,皮影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困境。“我身边许多孩子都对皮影不感兴趣,就连我自己的孩子,也是忽冷忽热,有兴致的时候就学几下,没兴致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李翠玲沮丧地说。
但让李翠玲欣慰的是,自从天水民俗博物馆开展皮影社教活动以来,有许多小孩子对皮影戏表现出来了浓厚的兴趣,这又让她看到了让皮影传承下去的希望。“这些孩子对皮影特别感兴趣,而且他们悟性极好,一点就通。”她连连赞叹孩子们聪明、有悟性。“只要孩子们肯学,我一定毫无保留地教!”李翠玲对未来满怀憧憬。
□本报记者徐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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