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婆 □令军信(天水)
杨婆,是否姓杨,不得而知,反正大人小孩都叫她“杨婆”。她每天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圆圆的大脸,笑眯眯的,就像一棵灿烂的向日葵,笑着对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孩子。擦肩而过时,总要伸出手摸着他们的头,喃喃自语:“我的心疼娃”。
村里人说杨婆是“五保户”,什么是“五保户”,小孩子们搞不清楚,只是我们从未见过她的孩子和老伴。每天,她总是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藏蓝色衣裳,站在村口,满脸慈祥地笑迎村中的每一个孩子。
襁褓中的小孩子被抱着经过时,她会伸出手去抚摸孩子的头或接过孩子抱一会儿。有时候,孩子们背着一筐蔬菜,汗流满面的经过村口时,就会看到杨婆端着一瓢凉开水等着,满眼充满爱意与疼惜。孩子们抢着喝水时,她忙劝阻:“别抢,慢慢来,别呛着!”好凉快啊!杨婆的凉开水比家里的蜜凉水好喝多了。更多时候,有孩子背着一大捆猪草累得快要走不动时,杨婆会忙不迭地迎上来,接过猪草,把背篼靠在路边,让孩子们歇口气,再精神饱满地回家去。
有事没事,孩子们都爱往她家里跑。“去杨婆家找”,成了村里人找孩子的口头禅。她那巴掌大的小院里,总是被孩子们的笑声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在院子里捉迷藏、跳皮筋、打沙包……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杨婆总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像欣赏宝物一样,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孩子,百看不厌。有时候,孩子们都回家了,她还坐在原地,痴痴地看着,笑着,喃喃自语,最后,泪流满面。有一次,比我们大一点的小菊问杨婆:“杨婆,你为什么要哭呀?”杨婆抹了一把眼睛,笑眯眯地说:“我没哭,杨婆老了,风一吹,眼睛就不舒服。”
杨婆的小院成了村中孩子们的乐园,有事没事,孩子们都围在院子里。有一次,邻居林婶的儿子小兵赖在杨婆家里不愿回家吃饭。刘婶泼辣凶悍,骂起街来,三天三夜都不歇息,是村里出了名的“吃人婆”,邻居没人敢惹。那天,林婶跑了两趟,小兵还是不回家。刘婶气得火冒三丈,一进杨婆的门,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从领子上揪起正在玩耍的小兵,小兵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听到哭声,正在做饭的杨婆像只愤怒的母鸡从厨房里跳出来,用擀面杖指着刘婶:“放下娃娃!”泼辣的林婶第一次看到杨婆那张笑眯眯的圆脸竟然变了形,吓得屁都没敢放一个,连忙放下小兵,一溜烟回家了。
在一个黄叶飘飞的秋夜,杨婆去世了。淫雨霏霏,接连下了一周,村中好多家人的房子都漏雨了,土墙也下塌了。
村里人给她整理遗物时,在箱底发现了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合影,他们父子俩都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难怪她那么喜欢孩子,难怪那目光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那光辉,那如向日葵一样热情的光辉,总是追随着孩子,如影随形。又有谁会知道,她笑眯眯的充满慈爱的笑脸下,隐藏了多少日夜难眠的痛心和伤悲。
杨婆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与她的亲人们团聚了。在她的遗嘱里,她把自己唯一的财产——那个和孩子们朝夕相处的小院,捐给了村大队,并要求在此建一个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就叫向日葵幼儿园,幼儿园的外墙上画满了一棵棵金黄灿烂热情洋溢的向日葵。每当我经过村口时,恍惚间,总会觉得杨婆会迎上来,用那双慈爱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喃喃细语:“我的心疼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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