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寻访草川村 □马 璘(天水)
细雨拍打着车窗,我不知道这次出行意义何在,却还是执拗地想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我的舅太爷生活过的地方——草川。
马鹿的草川,除了知道名字,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过了闫家店,几经周折,我们才找到了去草川村的小路,走不多远,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我在心里暗暗叹气:难道此行很多余吗?同行的朋友二话不说下车问路,我蜷缩在车里,茫然中有点凄冷。
朋友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姨,草川咋走啊?……那您给我们领路吧!”车门打开,一位大娘带着感激与一丝不安上了车,将她置办的半袋货物放在了脚边。她说:她68岁了,去马鹿赶集回来,准备回草川的家。她腿脚慢,买的东西又多,误了回村里的车。还说她有一次走了回去,因为太过劳累在家躺了三天,今天很幸运遇到了我们。
我看着大娘,忽然就想起我的舅爷,那个有着很长的眉毛,又高又瘦、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每逢从县城赶集回来,总喜欢站在廊沿上,笑得满脸褶子逗我:我的蛮,舅爷给你买了个果丹丸儿,要啊不?下次又说,我的蛮,舅爷给你买了个丹果丸儿,要啊不?次数多了,我也终于知道,果丹丸儿和丹果丸儿就是一回事,可舅爷到底给了我什么,却已不记得了。
要说恭门也有集市,可人们的心里,总是希望去到更大、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于是,去张家川就成了所有人心里的向往。可三、四十年前哪有现在这么方便?等一天,也不一定能坐上班车,有时车上人坐满了,司机就不一定停了。幸运一点的,可以坐拖拉机,大多数人,就只能靠双脚走着去了。而舅爷赶集,用的是架子车,舅爷一路拉着去,又一路拉着回来。去的时候,装一两袋粮食或洋芋,回来的时候,就是些别的东西了。
在我稍大些的时候,曾经跟着舅爷去张家川,车上装着粮食,我坐在粮食上面。舅爷拉着车,两手握着车把,辕绳深深地勒在肩上,他低着头,曲着腿,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喘着粗气,脸涨成了黑红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拉着几百斤重的车子,他一步步丈量着恭门到张家川的距离。下坡时,架子车的车把高高翘起来,车尾拖在地上,车子随着舅爷滑行,减速、拐弯、加速……像一条鱼,在公路上游弋,一路滑下来。我还记得,舅爷有时候会双脚离地,如蜻蜓点水,也有点像金庸先生笔下的凌波微步。耳边呼呼的风声,沿路后退的山和树,风驰电掣般的感觉,那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从未有过的兴奋让我欢快得恨不得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后来才明白,我眼里的欢乐,其实在父辈、祖父辈心里,泛着的是辛酸与苦涩。
一晃几十年了,那时候有一辆架子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呢?
车突然停下来,给一群羊让路。我瞅着窗外,发现这一路走来,比城里还要干净整洁。水泥路两边分布着民居,房前屋后绿树环绕,野花争艳。远处山顶笼罩在如烟雨雾中,林木茂密,郁郁葱葱。依着山脚,铺着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巨型绿毯,点缀着各色野花,牛、羊散落其上。靠近民居的地方,开垦出了一块块农田,农田之间,竟是一种不知名的黄色野花在做分界线。因着小雨的梳洗,大地干净而妖娆,绿的苍翠欲滴,黄的红的艳丽逼人,洋溢着一派安逸祥和的田园风光。这是到江南了吗?如果要择一城终老,这里倒是个很好的去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
此行,源于我跟我妈的一次闲聊:原来舅爷出生于马鹿的草川,当年一家四口,清贫却还可勉力支撑,没想到灾难从天而降,舅太爷外出打柴,被不知哪里窜来的土匪枪杀,剩下孤儿寡母凄苦无依。不得已,舅太太只好带着大舅爷(舅爷的哥哥)和舅爷,投靠娘家亲戚,就此落户在了恭门镇。至于草川现在还有没有舅爷的亲人,我妈就不得而知了。八九十年前的事情,想来已经没几个人记得舅爷一家了。我第一次听说这些事,让我很惊讶,不由得感怀:难道我对关山无以言状的眷恋,是因为我身体里八分之一的血液出自那里吗?
送大娘到了家门口,正像她说的那样,政府帮她修了新房子,她和她有残疾的儿子,生活安康。可是我的舅太太呢?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离乡背井。我妈说,舅太太再也没有回过草川,对那个伤心地,只是偶尔听她念叨几句。将近百年的光景,同为孤儿寡母,相同的境遇,不同的结局。大娘欢天喜地地下了车,她欣喜的笑容,让我们也倍感温暖与喜悦。也许,此行的意义,并不在于探访草川,而在于这次偶遇。谁知道呢?人生,不就是充满着无数的偶然吗?
继续走下去,前面就是三队。我想象不来一百年前的草川是什么样子,但踏在我的先辈曾经生活的土地上,我似乎看到,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先辈,在我站着的小路上,为生计忙碌奔波;我面前绿油油的麦田里,我的先辈曾挥汗如雨虔诚地播撒希望;我看到的远方的山,他们曾在上面攀爬寻找药材野菜;我仰望头顶浓云密布的天空,我分明看见他们抬头祈盼雨过天晴的眼神……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地点,我们都在草川。不同的是,百年前的草川,先辈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贫穷、饥饿、寒冷、悲伤、绝望……如今的草川,屋舍俨然,牛羊成群,到处一片富足安定。时光荏苒,百年前曾经梦魇般的岁月早已不复存在,国泰才能民安,我们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我突然想,我不是到草川了吗?那我不是可以替舅太太拜祭一下舅太爷吗?可又该去哪里,哪里才是舅太爷的埋骨之处?
我闭上眼睛,细雨拂面,清风拂过,因这片土地而心生一种莫名的悸动:一切都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虚无缥缈,无踪无迹,没有只砖片瓦可寻,没有一抔黄土可以祭奠,空留下满腹的怅惘,在风雨中飘零。
人生百年,皆是过客,只有这土地,才是永恒的。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树,这里的草,这里的一切,都是见证,都是先辈生命的见证。双脚踏在这里,面对这里的山水,难道不是一种缅怀、一种寄托吗?
草川,是我生命的来源,是我生命延续的根。我似乎找到了我对关山无法释怀的答案,找到了那个牵着我的线。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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