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了 莓子红了
□赵文慧
人一上四十岁留在舌尖的记忆,深刻不过的便是来自于故乡的美味。
随着四声杜鹃“旋黄旋割”一声连着一声、一阵紧似一阵地啼叫,老家的麦子黄了。麦黄了,莓子也就红了。老家有一句“麦子黄,莓子黄”的民谚,即是说收麦季节也就是莓子成熟的时节。因地处环境和气候不同,天水西南路人的收麦时间要比同是天水地区的三阳川推迟一个月左右,跟川道地区的太京等地相比也要晚十几天,所以老家秦岭一带莓子成熟的时节要比上述地方晚。
莓子是地莓子和蔓莓子的果实统称。天水莓子分为地莓子和蔓(wàn)莓子两种。尽管两种莓子苗的形状不同,但均是暮春四月开花,果子成熟于夏收之后立秋之前。两种莓子花色相同,开花结果过程也是相似,所生果子先是青黄,次后浅黄,尔后深黄,地莓子是橘黄色,而蔓莓子最后血红,成熟时色泽艳丽,鲜红欲滴,此时的莓果饱满硕大,果肉中空无皮无核,是上佳的美味。天水这一带也不管蔓莓子还是地3莓子,混着都叫莓子,看来也是有由来的,只是将两种野莓混为一处,不过莓子这名字却比覆盆子多了几分乡野的俗气和味道,也更对了孩童们的脾性。
五黄六月割麦的时候,坡里的莓子先后变黄变软了,与其说帮大人到地里干活,还不如说是到田埂上寻莓子吃。早晨的莓子是最好吃的,带着露珠,在晨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清凉甜爽,一到中午日头暴晒了就不好吃了,吃了温咕咚咚的莓子甚至还会肚子疼。莓子好吃却难摘,你别看它娇艳欲滴的样子,却是带刺的蔷薇。故意将美丽的容颜躲藏在密布的刺蔓中间,半遮半掩,羞羞答答地勾引人的魂魄。若是心太急,就会被那叶片背后的钩刺反咬一口。摘地莓子是最享受、最有讲究的,一来地莓子贴地长着,摘起来容易；二来莓子太软,稍用力就会被捏碎,变成一泡水,摘时得轻轻地从果苔上抹下来,倘若一不小心即落到地上,果形即坏果浆漏出,让人十分惋惜；再者摘莓子得有一定技术,名曰“摘”其实是“抹”,摘莓子得轻堆轻放,不能把摘下来的莓子随意放在一起,那样容易压坏。摘莓子前还要事先掐几根麦秸或一种叫猫儿子草的秆,边摘边串起来,就像串糖葫芦。因为山野里多有长虫(蛇)、黄蜂等毒虫,因此摘莓子也有一定的风险。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到坡里摘莓子时,同伴的手被长虫咬了一口,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我也由此受到了一次有生以来父亲最严厉的惩戒,屁股上狠狠挨了几铁锨把。
在我心里更喜欢蔓生的地莓子,它们随处而生,果粒虽小而味道却更清甜,放牛割草的时候,在路边石墙上乱石堆里茅草丛中田垄岸边遇见可意的随手摘吃,虽然不小心手上满是刺痛,却陶醉于莓果入口即化和肚子渐饱的感觉。父亲常在夏秋日午后,劳作归家时,总要在草帽里摘些果粒硕大橘黄色的莓子来,那是我们饭前饭后极好的牙祭。摘莓子时我们会提上瓦罐罐,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罐罐里,记得小时候一回摘蔓莓子时急了,我就用小棍子敲打它,心想打落下来捡着吃不就不扎手了吗?我很为自己的见解而高兴,就使劲地敲打,蔓莓子是打落下来了,却也被打破或者跌破了,鲜红的汁液流了出来,和着尘土,很快就变成一个个小红泥团了。我傻眼了,母亲一边笑着抱怨我,“唉,世上咋有这么容易就能吃到的,人还那么辛苦干啥哩?”一边教我怎样躲开那些讨厌的小刺一个一个地去摘,我照着母亲的样子去做,果然没有再被刺破手且很快就摘了好多。我吃得好香,满手满脸都染上红红的莓子汁,逗的很少绽放笑脸的母亲哈哈大笑,我间或也送给母亲一掬,她不接,却要我喂她吃,完了又会在我的脏手脏脸上狠狠地亲上几口。过门不久的邻居看见了就笑母亲,“哎哟,是地主老财了吗?看把人会享受的!就不怕把娃手扎了吗?”母亲则笑着说“才不怕哩。你来看,他的小手有多灵巧!唉,把人一天忙的,都没有注意过他的小手还这么胖的。也不知这双手将来是吃巧的呢还是拿锨把的。”邻居也凑趣地过来说:“噢,真的呀!这娃娃的手真是胖哎,将来肯定不是拿锨把的,是个吃巧的。”这些往事,随着酸酸甜甜的莓子,深深烙印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莓子维系了我的乡野情怀,相信今后的岁月里我也不会淡了对莓子执着的喜爱,从长满细刺的草丛摘一颗熟透的、颤巍巍的莓子,掷入口中,轻轻吮吸,感受更小颗粒的汁囊在舌尖爆破,津甜的浆液溢满口腔,迅速将我运送到童年的美好时光,大有“日啖莓子三百颗不辞长作天水人”之慨叹。
有些地方把莓子叫“麦泡”,也有叫“空心泡”的,盖因其心是空的。但我认为在它所有的名称里,最有诗意的还是莓子。成年之后,摘莓子、吃莓子则更像一种仪式,莓子的味道就是童年的味道,像是一口干净的、津甜的、虽然那么小但却能将人整个淹没的清泉。
莓子是故乡天水较为特殊的风物,是大自然的馈赠。长大后离开了故乡,常年在外地生活,20多年没摘过莓子,忽然间想起父亲从山间带回莓子的情形,心里便不觉溢起无边的温情来。
想到了黄橙橙的、红红的莓子,也就想起了我远去的童年。莓子——故乡的山野美味,就像母亲的奶水,饱含营养与情感,滋育我一天天长大然后一天天变老。每年麦收时节,故乡的莓子熟了,我也就想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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