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虽然没到过新泰，却与新泰有四次交集，一次是其早年的著作中提到过新泰，三次是他收藏的拓片中有新泰的作品。鲁迅一生收藏山东汉画像405幅，其中就包括4幅新泰师旷
新泰师旷墓墓前石阙
鲁迅所藏师旷墓画像第二石拓片
鲁迅日记记载购买师旷墓画像的内容
鲁迅对师旷墓画像的考证■ 名人与山东
□ 本报记者王建姜言明
本报通讯员赵文存肖根法
9月7日，由上海鲁迅纪念馆、北京鲁迅博物馆和中国鲁迅研究会主办的“鲁迅与中国古代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新泰召开，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及鲁迅文学爱好者100余人齐聚一堂，共同研究、探讨鲁迅与中国古代文化这一课题。这是鲁迅学术研讨会首次在县级城市举办。
鲁迅从未到过新泰，鲁迅学术研讨会为何会在新泰举办？“鲁迅先生虽然没有来过新泰，却与新泰颇有渊源。”新泰文化学者赵连军道出了其中的缘由：“鲁迅先生曾在民国政府教育部主管美术博物馆建设等工作，业余时间花了很大精力搜集古代碑石拓片，他一生收藏山东汉画像405幅，其中就包括4幅新泰师旷墓画像拓片。”
“留黎厂买师旷墓画象四枚”
“午后往留黎厂（即琉璃厂）买师旷墓画象(像)四枚。”1916年9月23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这短短一句话，让鲁迅和新泰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办公室的书柜里，赵连军捧出一套由西泠印社出版的《鲁迅藏拓本全集——汉画像卷》，翻到夹着纸条的地方，鲁迅收藏的师旷墓画像拓本照片出现在眼前。
师旷字子野，是春秋末期鲁国平阳（今新泰）人，后出仕晋国为乐师。师旷目盲耳聪，具有非凡的音乐天赋，他精于音律，善于辨音，相传《阳春》《白雪》就是由其所作。因为在音乐方面的杰出成就，师旷被后人尊称为“乐圣”“聪圣”。
同时，师旷还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辅佐了晋悼公和晋平公两位国君。他在回答晋悼公怎样治国时，提出“惟仁义为本”的思想，早于孔子的“仁者爱人”思想；他在回答悼公“卫人出其君”时，提出对令百姓绝望的“困民之主”“弗去何为”，比提出“民贵君轻”思想的孟子早了二百多年。师旷论学，同样令人称道。晋平公晚年想学习，但因为年龄大而信心不足，师旷鼓励他说：“少年好学，如日出之阳；壮年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这句话至今仍是励志劝学的名言。
师旷去世后归葬故乡，明代嘉靖年间的《山东通志》和清代康熙年间续修的《山东通志》均说：“师旷故里，县北十五里，今名南师店、北师店。”清代乾隆年间重修的《新泰县志》记载：“周师旷墓，县东北十里南师店。”墓前曾有师旷庙，历代文人墨客题咏甚多，元代诗人储企范有诗曰：“太师仕晋此为家，犹有乡村近水涯。”同为元代诗人的王旭说：“子野晋太师，知音古今善，胡为有遗祠，乃在鲁东县。”乾隆皇帝南巡驻跸新泰曾有《师旷村》一诗：“鲁邑遥过师旷村，于今谁识六篇存。平治仁政伊予责，即景因思孟子言。”
师旷墓的形制很高，墓前原有一对方柱形石阙，因为战乱等原因目前仅存一个，保存在岱庙。石阙由阙基、阙身、阙顶三部分组成，通高2.68米，宽0.67米。阙基座为正方形，阙顶为两层，呈瓦楞状。阙身画面分四层，上层四面皆为连璧纹，二三层为车马图案，下层隐约有人物形象，浅浮雕。由于岁月侵蚀，均斑驳不清，但石阙形制完好。
“历史上秦宫汉阙并称，阙在汉代特别流行。墓前的阙也叫望楼，由石筑、实心，其作用是模仿‘阳间’生活，左右对称放置。”赵连军介绍说，师旷墓石阙阙身平面浮雕车马及几何图案具有汉末特征，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此外，北师店还出土过刻有东汉“永和六年”的青砖和“师立私印”“师仁私印”“师根私印”“师禁私印”等多方汉印，“这说明师氏在此地一直是世家大族，而且后人英才辈出。”赵连军分析认为：“师旷后人在汉代浓厚的崇儒风尚下，慎终追远，缅怀名人先贤，荣耀其家族，修葺师旷墓园，立石阙，增旧制，是可以想见的事，也是极其郑重的事。”
鲁迅收藏的4幅师旷墓画像便是师旷墓墓前石阙的拓片，他在4张拓片上分别钤有不同的印章，“师旷墓石一”上钤有“周树”印，“师旷墓石二”上钤有“会稽周氏收藏”印，“师旷墓石三”上钤有“俟堂”印，“师旷墓石四”上钤有“俟堂石墨”印。
用二百多字著录辨析
从鲁迅日记记载收藏师旷墓画像，到它们呈现在世人面前，经历了漫长的97年。
“当年，蔡元培先生、许寿裳先生等对鲁迅的拓本收藏给予了高度评价，但并未充分展示他的收藏和研究成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鲁迅研究界又忽视了这一领域。”赵连军介绍说。
1986年和1991年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两卷版的《鲁迅藏汉画像选》，其中下卷为山东、四川、江苏汉画像，但并没有收入师旷墓画像。2013年，《上海鲁迅研究》第3期刊发了叶淑穗的《新发现的鲁迅遗编——<汉画象（像）考＞稿本及其简介》，文中附录了鲁迅收藏的师旷墓画像第二石拓片，这是鲁迅珍藏的师旷墓画像首次在读者面前呈现。
赵连军认为，相关著作的陆续出版，为打开鲁迅古代碑石拓片收藏这一研究宝库奠定了基础。“鲁迅的巨量收藏对其人生、学术、文学创作的影响，对如何认识其思想的传统性与现代性的交织碰撞都是重大的课题，必将在原来鲁迅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等定评之外产生新的认知，一个更立体、更全面的文化巨人身影将呈现在世人面前。”赵连军在谈到这一领域研究的意义时说。
叶淑穗在梳理鲁迅手迹中一页有关汉画像名称的草稿和50余页写有汉画像内容的手稿时，发现新泰师旷墓前画像是比较特别的。赵连军认为，之所以特别，大概是鲁迅用二百多字详细记载了他收藏的4幅师旷墓画像的具体内容。
在这二百多字中，鲁迅不仅对师旷墓画像进行了著录，还进行了辨析，“如对第二石上的‘鼎’形和‘杯’形，他都认为是后人所作，这体现了鲁迅先生作《汉画象（像）考》的一贯思想。他的藏书中有大量的金石著作，不仅著录且用于考证校勘研究。”赵连军说。
《鲁迅藏拓本全集——汉画像卷》书后附有《鲁迅金石杂抄》（汉画像部分），鲁迅在其中数个地方记载了与师旷墓画像有关的内容：一是汉画像目录中有“师旷墓石室画像”；二是《石刻杂件》中单列“新泰志七。周师旷墓，县东北十五里，古碑师旷墓，左籀篆十三行，古奥不可识”；三是抄录烟台福山王懿荣纂，上虞罗振玉校补的《汉石存目》卷下的内容“师旷墓画像。四石，无题字，山东新泰城东墓前”。
编目与实物矛盾令人困惑
在研究鲁迅藏师旷墓画像的过程中，赵连军感叹于鲁迅扎实的学术功力和实事求是的精神，同时他也发现，因为现在见到的鲁迅有关师旷墓画像的著录研究多为未定稿，有数处不确、有误或矛盾之处。
“比如，第三石存在两个问题：其一第三石著‘石裂为三’，鲁迅先生未见原石，仅据拓片断裂纹出现了误判。实际上现在原石保存完好，上有裂纹但未断裂。其二，从鲁迅先生钤的印看，对此石拓片的判断出现了上下颠倒。”赵连军介绍说。
另外，鲁迅对师旷墓位置的著录存在矛盾。“鲁迅先生存稿中有两处记载，对四石的记载中为‘在山东新泰东北四十里’，在《石刻杂件》中记载为‘周师旷墓，县东北十五里，古碑师旷墓，左籀篆十三行，古奥不可识’。这两处记载的距离相差二十五里。”赵连军认为，后者可能参考了康熙二十二年《新泰县志》《泰安府志》或者《山东通志》中的记载，三种方志记载内容大致相同，与实际距离较接近，前者记载与实际有较大出入，不知道鲁迅所据出处。
鲁迅编订的《汉画象（像）考》总目分“第一篇阙，二卷”“第二篇门，一卷”“第三篇石室，三卷”“第四食堂，一卷”“第五阙室画像残石，四卷”“第七摩崖，一卷”“第八瓦甓，三卷”，“共十五卷”，师旷墓画像出现在第三篇石室目录中。
编目与实物的矛盾让赵连军困惑不已：“从鲁迅先生编订的《汉画象（像）考》细目看，将师旷墓画像列入第三篇石室中，但从现存实物形制来看是阙。目录中第一篇就是阙，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将师旷墓画像列入阙而列入石室。石室应是墓室，阙是列于墓前的。鲁迅对4幅拓片内容的解读也是‘墓前画像’，这就让两处记载出现了相互矛盾。”
与新泰有四次交集
除了师旷墓画像，鲁迅还收藏了另外两件与新泰有关的古代碑石拓片，分别是《晋任城太守羊君夫人孙氏碑》和徂徕山摩崖。
《晋任城太守羊君夫人孙氏碑》就是通常所说的《孙夫人碑》，立于西晋武帝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晋碑存世甚少，并且为女子立碑者更少，因此此碑颇为世人重视，为晋代三大丰碑之一。《孙夫人碑》体现了汉字由隶书向楷书渐变的历程，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鲁迅1916年4月2日的日记载：“午后往留黎厂买《韩仁铭》一枚……又《受禅表》《孙夫人碑》《根法师碑》各一枚，二元。”鲁迅重订手书的《寰宇贞石图》第二册目录有：“任城太守夫人孙氏碑，泰始八年公元二七二年，五月。”在手书的正文中，他又写道：“任城太守夫人孙氏碑□□八年五月庚戌寅□□十二月甲申□□，案：泰始八年，在山东新泰新甫山下。”
1916年5月13日和1919年5月16日，鲁迅分别买回徂徕山摩崖拓片两份各7枚和映佛岩摩崖拓片8枚。映佛岩摩崖就是新泰徂徕山北齐刻经。徂徕山摩崖分两处：一是光化寺将军石刻经，石高1.9米，宽2.4米，上刻《大般若经》，石旁东侧原有“阿弥陀佛”“天空王佛”等两幅石刻，已被毁去；另一处在梁父山，石高8米，宽5米，刻《般若波罗蜜经》，上部经头刻：“般若波罗蜜经主冠军将军梁父县令王子椿”，中部题记为：“普达武平元年僧斋大众造维那慧游”，下部有经文14行。赵连军认为，鲁迅收藏的应是这两处拓片各一套。
“鲁迅先生与新泰有四次交集，一次是其早年的著作中提到过新泰，三次是他收藏的拓片中有新泰的作品。”赵连军说，1903年8月20日，鲁迅在《浙江潮》第8期发表《中国地质论略》一文，这是中国学者用中文撰写的第一篇地质论文。鲁迅在文章中首次提到了新泰，他在罗列中国石炭田的大小位置时说：“山东省七处：沂州府、新泰县、莱芜县、章丘县、临榆县、通县、博山县及淄川县。”
在三年后出版的《中国矿产志》中，鲁迅又进一步探讨了新泰的煤矿煤田：“山东煤矿，德人聂诃芬氏检核最详。据所言，以沂州、博山、章丘、潍县为冠，莱芜次之，新泰尤亚……新泰煤田，田在县治北，煤层厚约二尺，凿五十尺至百尺之竖坑取之。煤作片状，有光泽，撮之污指，质复粗疏易碎。当聂氏旅行斯土时，其值每吨十四点零四马克云。”
“鲁迅收藏的师旷墓画像，以及保留下来的解读手稿，成为考证新泰为乐圣故里的有力佐证。”赵连军建议，师旷作为齐鲁文化乃至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表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认真研究、保护、传承，“比如可以举办师旷音乐节，这既是对师旷独特文化地位的尊崇，也是弘扬传统文化，把传统文化转化创新的有效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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