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共“患难”的病友,你们还好吗?

鲁中晨刊 2018-12-13 01:03 大字

在我的相册中,保存着一张已很破旧的照片,是四个人的上半身合影,其中有我。我们四个人,乍一看去,个个器宇轩昂、英姿勃发,但谁又能想到,其实我们都是下肢残疾人。这张照片拍摄于1993年,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来,我的病友们,你们有没有偶尔想起在医院的那段岁月?时光荏苒,如今你们都还好吗?

那一年,有位全国著名的矫形外科专家要到泰安一家医院坐诊,于是,各地听到消息的小儿麻痹症患者齐聚这家医院,等候专家的到来。二十出头的我也在父亲的陪伴下,带着通过手术能减轻症状的憧憬,来到了这家医院,住进了一间普通的病房。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住进了三个病号。他们都在二十岁左右,都是下肢残疾。由于大家是同病相怜,年龄又相仿,很快就热火朝天地聊起来。张哥残疾程度最轻,只是一根腿稍有点跛,刘哥和我一样,双腿都有残疾,也拄着双拐,李哥情况最差,他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蹲在地上用手拿着脚行走。

由于专家的行程推迟了,所以我们有了几天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在这几天里,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空地上晒太阳,一起打牌、下棋,也相互说说心里话,友情与日俱增。而且,从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真的是不虚此行。

我们四个人一起出门走在路上的时候,那场面可以说是“壮观”,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张哥身体最好,他就在前面开路,我和刘哥拄着双拐,跟在他后面,李哥是蹲着走,在最后面。刘哥虽然也是拄双拐,但与我长及腋下的拐杖不同,他的拐杖很特别、很惹眼,是两根铁制的短拐,每一根的下面都有三个不锈钢分叉斜撑在地面上;每走一步,他手中的铁拐就会发出清晰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开始,当我看到路人的目光,真有自惭形秽之感,真想马上返回,但生性豁达的李哥却毫不在意,他一边灵活地用手挪动着双脚,一边鼓励我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走自己的路就行。

当在一起聊天时,免不了会谈到个人感情这个话题,毕竟我们也都到了成家的年龄。由于大家都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所以都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李哥虽然身体最差,感情方面却是发展最好的。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两个人同在一个工厂,感情很好。张哥说他有过一次相亲经历,一开始对方的家人没看出他的腿有点跛,聊天气氛不错,可当他站起来敬茶时,对方家人一眼看出了问题,后来这件事就“黄”了,大家都为之惋惜。个性沉静的刘哥也说出了心底的小秘密,他所在车间有一个女孩在生活上对他很照顾,他很喜欢她,但他不能确定女孩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自己也没有勇气去向她表白。他说就在他来泰安之前,那女孩还对他说,要是可以替换的话,她情愿把她自己的一条腿换给他。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而年龄最小的我,刚毕业不久,情感方面还是空白,没什么可说的。

在几天的朝夕相处中,他们三人那种对生活的乐观深深感染了我,尤其是李哥,他超出常人的豁达让我赞叹。李哥虽然有严重的残疾,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蹲着走,但他从来不怨天尤人,一直是非常乐观地对待生活。他非常独立,常常一个人坐公交车四处去游玩,一个人去城里逛超市,根本不在乎路人怎么看他。他自学了家电维修,上班之余就在家里给人维修电器。就在医院等待的几天里,他还自己回家一趟,把家里的一张单人折叠床带了回来。他超常的独立性让我们每个人都竖起了大拇指。在个人感情上,他不畏首畏尾,而是勇敢地去表达,主动向心仪的女孩发起“攻势”,终于赢得了女孩的芳心。对于自我封闭、时常怨天尤人的我而言,李哥的故事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在我们几个尽情“享乐”的时候,医院传来消息,专家第二天即将抵达。我们四人是既激动,又惋惜。激动的是很快就能动手术了,惋惜的是我们离分别的日子不远了。这时,开朗的李哥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动手术之前,我们一起去照相馆合个影留作纪念。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我们四人穿戴整齐,又一次集体出发了。照相馆离医院并不远,当我们抵达的时候,工作人员看到我们这支“队伍”,不禁惊呆了。李哥“走”过去,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很感动,优先安排我们照相。李哥还特意借用了店里的一套军装穿在身上。李哥、刘哥坐在凳子上,我和张哥站在后面,我把拐杖放在了一边,张哥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背,随着一声“咔嚓”响,我们四人那英姿勃发的面孔定格在了那个晴朗的午后。

随后,我们四个人相继动了手术,大约一个星期后,各自出院了。临别前,我们相互留下了电话号码,相约以后常联系。

在回家之后的几个月里,我和他们三个通过几次电话,主要是询问了一下各自身体恢复的情况。后来,我经历了一次搬家,那个写有他们三人电话号码的小本子找不到了,和他们的联系也就中断了,而他们三人也没有再和我联系。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看到那张合影,就会想起当年我们四人在医院度过的几天时光,他们三人的样貌和声音现在想来依然是那么清晰:李哥兴高采烈、自豪地谈论着他追求女朋友的过程;张哥用幽默的语调加上滑稽的动作描述着他相亲时的尴尬;刘哥则用深沉的声音讲述着他和那个愿意换给他腿的女孩的故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三人也应该早已成家立业了吧。也许他们中的每个人在偶尔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个腼腆、内向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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