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菊事 □曹春梅

冬来,同事三采突然在墙角发现了一些菊。黄色,花盘大,卷曲的花瓣似开非开,像小孩子手里攥着糖笑嘻嘻地对路人伸开两三根手指。

这菊,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花店里常见,艳丽的黄堪比向日葵,劲道的花瓣,傲娇的蕊心带着一股子天然的风流。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落魄了,被人七七八八地胡乱堆在墙角。今年雨水不少,菊花虽然无人照料,但是水分够了,季节一到,它天然的基因敲打着生命的讯息:该长叶长叶,该攒苞攒苞,该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抽枝散叶,一点也不偷懒。所以我们去探看的时候,虽然黄菊枝条高高低低长长短短,有的交缠繁杂不分彼此,但是花就是花,明丽动人还是明艳动人,内在的庄重与美仿佛在破庙里见到的落魄贵妇,荆钗布裙掩不住眉宇间的高贵优雅,令人远观恭敬,不敢生出亵玩之心。

宋人说,菊之爱陶后鲜有闻。其实李清照爱菊并不亚于陶渊明,她年轻貌美的时候因为思念丈夫,作词称“人比黄花瘦”,那是少妇借菊爱娇。等到人生迟暮,山河沦丧,她跟前的菊花满地堆积,明丽未必不如昔日,晃动在断肠人眼前只觉得凄凉,美被忽略了。可见草木与人心同生死。王阳明和朋友到山间游玩,看见岩石间有一朵花,他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我和三采一起去看墙角的菊,花儿开得高高兴兴,我们不讲究是花自己高兴还是见了我们方高兴,只觉得花期对笑脸,明媚对鲜妍,长相欢,两不厌,就是好日子,于是就近挑了两盆眉目分明的带回办公室,修枝剪叶喷水去尘,过了几日,菊花果然长得更好了,而且花期很长,似有回报人心之意。

说起眼前的菊,不由想起三十年前家族里的一位长辈。那年他也就四十来岁,在宿舍大院里住一楼,有个六十多平米的小院子。他在院子正中间铺一条红砖小径,小径两边每年要种几十棵小小矮矮的菊花秧。夏天,菊花叶子像茼蒿一样看不出什么意思。到了秋天,菊花高些了,一夜间蹿出好多花骨朵。每到这时,这位长辈就把四川酒曲拿出来,买上糯米,酿一坛子米酒。过了中秋节,菊花开多了,召集全家人到院子里聚一聚,赏菊,又饕餮一顿,酒足饭饱,拿出磨好的大黑剪子,亲自把一大枝一大枝正在怒放的菊花或花苞剪下来分赠众位亲友。我读大学中文系之前去向他辞行,他赠给我三本书:《唐诗鉴赏辞典》《陶渊明诗集》《屈原诗选》,诗集竖版繁体,密密的朱笔旁批彰显着个性与志趣。读后很震撼,本待放假回来与之畅谈文学,痛饮美酒,孰料天不假年,斯人已去。

这多么像菊,在寒冷里怒放一场,然后抱香而去,只留下被惊艳到了的人留在原处,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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