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与节气
夏至/6月21日
6月21日,节气踩到了夏至的点。
三爷一大早站在村东头的岩上观天。一张因缺牙而略显空瘪的嘴吧嗒着叶子烟,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
“三爷,干啥呢?”
“观天。”
“干什么观天?”
“今天夏至,看老天爷会不会下雨。”
“下雨怎么啦?”
“老话说,夏至下九缸(意即夏至这天下了雨,日后会经常下雨,以至装满九口缸);雨水多了,庄稼要减产。”三爷一脸凝重。
农人的心事藏不住,都写在脸上,和着节气、农事,延续着中华民族经久不衰的农耕文明。
我跟母亲说三爷在村东头观天的事,话语里暗含不屑:“大数据、信息化的今天,哪里用得着用老办法观天?天气预报时时报;何况,夏天下雨,阴阴凉凉才好过。”
母亲剜我一眼:“你懂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有它的道理。”
我无言以对。如三爷一样的农人,依然喜欢通过观察天气来预测农事,这使他们长期保持着对自然的敏感和知晓!
怕什么来什么。中午时分,老天爷还是下了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三爷蹲在堂屋门槛上磕着烟杆,愁眉不展。我不明白三爷为什么发愁,粮食减产就减产,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又不缺吃少穿,市场上有的是粮食出售。
一语成谶,夏至后果真天天下雨。母亲褶皱般的皱纹里满是对玉米、豇豆、茄子的忧虑。母亲说,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长,天天下雨,玉米“娃娃”如何长得壮?
农人最喜欢庄稼长得壮实富足的样子。
父亲天天查看秧田水,雨大,打开秧田豁口,上沟的水便从稻田里哗哗流过,像调皮的孩子捉泥鳅、打水仗时发出的哈哈大笑声;雨小或雨停后,垒平豁口,让稻田始终保持一畦亮汪汪的秧水。
老天爷依然三天一大雨,两天一小雨。节气尽管又经历了小暑、大暑,但天气仍然阴阴凉凉,无丁点儿暑热之气。三爷和父亲常常聚在村东头,望着阴晴不定的天沉默不语。我们沉浸在无烈日当空、凉凉爽爽的夏日里,感叹今年夏季日子舒适好过。这时,父亲总会轻轻敲着烟杆,慢吞吞地又仿佛无可奈何地说:“五月(农历)不热,五谷不结。”
五月(农历)的太阳,离大地最近,与庄稼最亲,犹如生命的号角,催促玉米、稻子、茄子、辣椒等奋力拔节,努力抽穗,认真开花,踏实结籽,就像长年行走在阳光下的农人,勤劳而充实!
可惜,今年的五月(农历)到底错过了太阳。我似懂非懂地理解了母亲的叹息、三爷和父亲的忧愁。父亲、母亲,还有三爷,他们都是踩着节气过日子的人!
立秋/8月7日
8月7日,立秋。脑海中立即浮现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瓜果飘香的画面。
我已养成一到农历节气察看老辈人“脸色”的习惯,他们历经岁月风霜的脸上有着解密大自然的密码,仿佛自盘古开天以来,他们一直演绎着农耕文明的道法自然!
我悄悄观察母亲,母亲脸上有无奈的神色浮现,就像天空飘浮的几朵乌云。我心跟着一紧。随即听母亲说,今天立秋,如若下雨,会晒死24个“秋老虎”。
果不其然,乌云飘过后,豆大的雨点儿紧随其下。母亲无奈地摇头。我茫然地看向母亲,下了近两个月的雨,今天下雨后,天就可以放晴,为何不好?未品尝六月“赤日炎炎似火烧”的热烈,立秋后,天气开始发威,温度渐次拔高到33度,又逐渐升高到39度。“秋老虎”果真窜入了凡间!
在立秋节气前后,四川盆地的稻子开始扬花、结籽。古人有“阴阴凉凉,压断田坎”之说(意即稻子扬花时,如果天气阴凉,稻穗就会沉甸甸的),此时最忌讳大太阳。可老天爷总不遂人愿。
烈日之下,玉米快速收浆蔫胡子,父亲便一块地一块地地查看玉米成色。苞米成熟无浆后,母亲便背着小背篼穿行在玉米地里掰玉米,掰满一背篼就倒进父亲的大背篼。父亲佝偻着背,像一头老黄牛,慢慢悠悠又坚强有力地往家里运输着玉米棒子。几十年如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已与大地融为一体。
晚饭后,母亲在晒坝边点燃一堆杂草熏蚊蝇,父亲含着烟杆开始刨玉米。一粒粒橙黄饱满的玉米经由父亲满是老茧的手哗啦啦掉在撮箕里,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当声,悠扬悦耳。父亲看着堆在墙角金黄的玉米棒子,仿佛呓语般:“今年的棒子没满尖,差了一截。”
“都怪夏天雨水太多,所以玉米收成不好。”收拾停当的母亲端起一撮箕玉米开始刨,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母亲问:“田里秧水还有没有?现在正扬花结籽,天却放晴了,遇到卡脖子旱,谷子怕是出不来。”
“栽得早的那块田过了气,谷子出出来了;栽得晚的那两块田就难说了。”父亲慢吞吞地回道。
随后一阵沉默。一粒粒玉米从父母手中刷刷地落向撮箕里。一轮圆月静静地爬上山梁,乳白色的月光泼洒在大地上,宁静而美好。父亲叼着旱烟杆,叶子烟早不冒烟了,涎水顺着烟杆流了下来;头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往下点,手里的玉米久不见掉下一粒。
“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团。滴沥清光满,荧煌素彩寒。”母亲对父亲说,立了秋,早晚凉意大,去屋里睡吧,别感冒了。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
处暑/8月23日
处暑节一过,上坝、下坝都是开镰收割稻谷的热闹场景。
我家的稻田在山坳里。高山陡峻,一块块稻田像月牙似的镶嵌在山坳里,耕田机下去转不了弯,收割机根本开不进去。父亲只得弓着背,跟三爷一起顶着拌桶颤颤巍巍地来到稻田里挞谷子。这时,母亲早砍倒了一大片稻禾。
稻禾金黄,稻子黄澄澄的。我打电话给母亲:“你们等两天嘛,等哥哥姐姐们来了一起收。”母亲说:“等你们来,水都过三丘田了,晚了。”“为什么?”“过了处暑节,谷子不挞自己跌(落的意思),时令管到的。”
有节气管着,该收就得收。
父亲上工前,总要抽一袋叶子烟。他抱起稻禾开始挞谷子:“今年的禾把子没往年沉。”母亲不接话,依然弯着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稻禾,对田地对稻谷都充满虔诚和敬畏。父亲举起禾把子,只轻轻地在挞谷架上一摔,饱满的谷粒就哗哗地落在拌桶里,清脆悠扬,甚是悦耳!秋老虎灿烂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山坳里,母亲割稻、父亲挞谷便定格成了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
母亲将收回的稻谷一粒粒均匀地铺在晒坝里,扫除谷草,一遍又一遍地翻晒,像精心侍弄自己的孩子。
看着那一粒粒黄澄澄的稻谷,我突然就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仓中有粮,心中不慌”。父母闲不住,他们在阡陌纵横的庄稼地穿行了一辈子,只要脚能走、手能动,他们永远都要忙碌地穿行,即使种出来的玉米、稻谷自己吃不了,就那样喜滋滋的看着,亦是一种心安和喜悦。我突然就萌生了弃甲归田的想法,亦想种上两亩田的稻子。我当然知道烈日火辣、稻禾割手的滋味儿,但我的想法却依然执拗。我想,种田与研究机器人一样伟大。
我用尼龙口袋将晒干的稻谷一口袋一口袋地装好,准备放入铁皮制成的简易粮仓里。母亲说,扛一口袋谷子去磨米,新谷出来要先敬天神、敬祖先。
晶莹透亮、清香扑鼻的白米饭端上饭桌,佐以一大桌菜肴,筷子整齐摆放,土碗盛满高粱酒,父亲便到房檐下焚纸烧香。母亲倚着门框,说:“老天爷,今年的雨水太多了,秕谷比往年多了两成!天神,祖先,你们回来吃新米饭啰,保佑我们明年风调雨顺,收成比今年更好。”
静坐五分钟,我们开始吃饭。
这是我们年年都要吃的最隆重的一餐饭。
□陈德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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